人一辈子大概走过多少条路,恐怕没有一个人记得很完全,走着走着,很多事都记不起了。但在每个人的心中,一定会有那么几条路是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那几条路上的记忆会深深刻在脑海里。
对于我,可能我出生的地方,那几条山村小路,或弯弯曲曲,或陡陡峭峭,或上山,或下坡,或青石,或泥泞......,路和路上的风景,路和路上的故事,都藏在我脑海,驻在我心底。每每夜深人静,一幅幅画面会清晰浮现。
(一)
有一条路,我无法忘记。那是村子通往一条小溪的路,也是父母去对面山上耕种的路,对面山上会种上成片成片的稻谷和玉米。
每到夏天,我和一大群小伙伴便会经常走那条路。那条路,一半是石头,一半是泥泞,路的两边是高高低低的一大片梯田。春天,是大片油油的绿;秋天,是大片金金的黄。野花和野草,都温柔地点头微笑,风会轻柔地吹着我们破烂的衣角。这条路很窄,几乎只能容一个人过,我和小伙伴们每次都是追追打打、摇摇晃晃地走到溪边。走到溪边时,我们一个个都变成了泥人,于是,干脆从田里再抓几把泥,相互抹成无数个泥人,然后一个一个扑通扑通跳进明亮清澈的溪水中。我们在溪水中嬉戏,一直到太阳西斜,然后会躺在一块大青石上呆呆地看溪边的花草,看远处的青山,看天空的云朵。山涧里和小路上到处都洒满了我们欢快的笑声。
等到大人们从山上劳作归来,小伙伴们便一个个一只手拽着大人的衣角,另一只手把做好的柳哨放进嘴里,伴着晚霞吹着动人的山歌曲子,排成一条长蛇走回村子。
有时候,我又经常生出一种莫名的想法,还有没有一条别的通往溪边的路,于是有一次我躲开小伙伴们想钻过草丛、爬过梯田看能否走到溪边,结果我身上被刺划破了几道口子,头沾了无数的草球,脚被崴了下钻心的疼,最终又回到了那条路上走到溪边,还惹得伙伴们一阵笑。我不知道有没有人通过一条别的路到达我们常玩耍的地方,但我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现在,在城市里我好像很难找到快乐,我走过很多条不同的路,都难以激起我心中的涟漪,也没有找到我儿时的梦想。那时的山村,快乐如此简单,可以是父母的一个拥抱,可以是伙伴们的一次溪水嬉戏,可以是一个简单的陀螺,而现在......。人穷极一生在路上追寻什么?不就是那么一瞬间心灵的颤动吗?无论你是住在一个富丽的别墅花园,还是一个小山村的木屋,我们只需要心底的那份简单的快乐,或者心底一个永恒的美丽记忆!
(二)
那条从我家木屋通往山坡菜园的路,在我心底烙下了深深的印记。
站在已经倒塌的老屋前,屋场杂草丛生,从屋场通往菜园的路上也长满了杂草。这条通往菜园的路要穿过几道田埂,再翻过一块大石头,就能走到我家的菜园。
小时候,在这个偏远贫穷的小山村,只有当我走在这条路上,看见田野,看见菜地里那一片绿绿的蔬菜和满园的瓜果,我才会感受到希望。那些稻田和菜园是我们山村人食物的主要来源。我常看见母亲扛着锄头,手里拿着一把镰刀,迎着晨光走向菜地,我也常陪伴母亲一起沿着这条路走向菜地。母亲先是小心翼翼地把菜园里的杂草拔出,生怕弄坏任何一颗菜苗,然后松土。每到初夏,菜园里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辣椒、丝瓜、苦瓜、西红柿长势喜人。我们一家人吃的菜,都靠着这个菜园维持,我常几个青椒沾点盐,或者是一道简单的南瓜藤,就能美美的享受一顿喷香的午餐。而每每吃到母亲做的苦瓜,我都能从苦中品到香甜。有时候,母亲也会把菜园里的菜或者是种的花生、瓜子背到镇上卖,据我哥说换回来的钱都变成了兄弟俩的作业本或者是学费。
记得有一天,母亲一早去了菜地,我一个人在家里玩陀螺。突然间雷电交加,下起了倾盆大雨。其实我是很恐惧这样的雷雨天的,但我还是急忙拿了一个斗笠沿着那条路往菜园跑去,路上,我摔倒在田里,一身的泥。看到母亲时,她一把把我抱在怀里,我看见母亲的眼泪和雨水一起滴在了菜园的泥土里。回到家,屋里已经到处在漏水,母亲把能够用上的桶子、盆子都拿来接水,然后给我做饭。闻到饭菜的香,看着慈祥的母亲,我不再惧怕雷雨。
现在生活在城市里,我不用担心没菜吃。那时候,生活真的很苦,有时候一段时间只能吃刚出来的某一种菜,但仍然会吃的很香。而现在,随时可以买到各种我想吃的蔬菜,却再也感受不到那种香甜。
(三)
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那条进村和出村的路。
这条进村和出村的路,从山脚弯弯曲曲向上,每一步都是由青石砌成的。路的两边,是高高挺拔的松树或者山茶树,不远处的山坡上,每个季节会开着颜色各异的野花。走在这条路上,高大的树木夏天可以为人们遮荫,冬天可以为人们挡风,所以夏天不会感到太热,而冬天也没有那么冷。最美的当然是春天,各种颜色的野花开得热热闹闹,风吹来的花香沁人心脾。映山红开的时候,年轻的小伙子们,经常放下手中的担子,摘下几束,我猜会在月夜下送给倾心的姑娘。
我的那些乡亲他们全然感觉不到这条路上的诗情画意,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把山里产的稻谷、野果、茶油甚至是做家具需要的木材,用肩挑,用背篓背,到数公里之外的镇上,用换来的钱买衣服、买油盐、买糖果,然后或者挑,或者背回村里。出去的时候担子很重,回来依旧很重。
小的时候,我常和母亲在这条路上来回走,当然我是空着手的,所以我感觉不到累,我是在这条路上欢快地蹦蹦跳跳的,其他的小伙伴也和我一样。那个时候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喜欢朝村外走,因为在镇上我们可以看到很多村子里看不到的事物,吃到很多村子里吃不到的东西。一辆疾驶而过的车,一根小小的冰棍,都会让我们笑得合不拢嘴。
村里大多年轻人很讨厌走这条又高又陡的路,他们说走起来太累,他们想走外面平坦的大道。我们村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姑娘,就是沿着这条路走到了村外很远的世界,从此再也没回来过。后来据说被人拐卖到了一个更偏远、山更高的地方。
我大学毕业后在城市参加工作就很少走这条路。但每次回故乡走到这条路上就会感觉到她的温度,这条路上的青石已经被乡亲们磨下不少痕迹,当我仔细察看他们的纹路,里面藏着乡亲的微笑和汗水,藏着他们来来去去的背影,也藏着我和儿时伙伴的欢歌笑语。我看着这些青石,又仿佛看见先辈们拿着铁锹、扛着铁锤,开山劈石,然后步履蹒跚的把这些石头运来,用无数个日夜,耗尽精力修砌成这条路。他们是希望后代走出去还是走回来?
再后来,村子里通了公路,但是村里的人和房子却越来越少了。年轻人大多去了城里,村里只剩少数几个老人,很多房子因常年无人居住倒塌了,只剩一堆腐朽的木躺在屋场上。那条弯弯曲曲陡峭的青石路就很少有人走了,偶有放牛的人经过那儿。有一次,我刻意停下车,去走走那条熟悉的路。石头上已经长满青苔,把以前那些乡亲们磨上的脚痕也掩盖了,路两边的野草快把整条路都占领了。哪些野草估计在想,你们想把这条路遗忘,那就干脆把她全部挡住,让你们找不到。如果哪天,有人能发现这条路的美,我再闪开我的身子。
看着这条进村出村的路,我常陷入沉思。这条路,走出去,我可以看到村子以外的风景,了解村子以外的人和事;走回来,我可以回到无时无刻不思念着的故乡。其实,我更愿意往回走,往回走能够看到我生命的起点和那个最纯真、最真实的自己;而往外走,我却无法知道最终会停留在哪里。其实,无论我最终在哪,我终将老去,终究会埋在土壤里,一堆白骨,要么被火化,一盒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