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与一位许久不见的朋友见面时，听她讲这些日子的经历，我心里突然困惑起来。哈代曾经说过一句话，让少女时期的我非常困惑：“呼唤和被呼唤的，永远难以相互应答。”我的朋友现在正处于呼唤却无人应答的时期，我能够感受她面临的压力和承受的痛苦，虽然她似乎极力地掩饰着。
话题始终在游离着，有时我们沉默很久。已经下班了，同事们纷纷走出办公楼。外面下着大雨，这一天是立冬。雨下了一个小时之久，我们就坐在门庭等雨过去。
人和人之间如何做到心意相通？我看着她，她的眼睛盯着桌面上的盆花。她在努力地整理思绪，时不时抬头问我一句什么，思维跳跃着，我其实无法跟上她。第一次我感到人与人之间，隔着无法跨越的思维的海洋和精神上的鸿沟，那种深不可测，让语言显得苍白无力。
话题始终围绕着一个男人。神秘的，跳动的，却不能接近。
“他无限地了解我，一直在刺探我，而我却对他一无所知。”
“我必须要找到他，是摊牌的时候了，我不能再等，”
“如果两个人在生活方式和价值观方面无法达成一致，当我需要支持和帮助的时候，他却逃避和退缩，我不知道维持这样的关系还有什么必要。”
“我看着他们装吧，一直装下去，这样很好玩吧？”
她在谈着精神上和感情上的问题。而我却无法跟上她的思维。在她的话语中，一些逻辑链条是断裂的，混乱的，让人无法理解这场几年前发生的精神之恋来自于何处。
我转换着话题，用一些现实的、具体的问题，将那种迷茫的感觉挥开去。“你怎么去那边的？”“你去那边几天了？”“你什么时候动身去看女儿？”“你父母好吗，他们还在这里吗？”“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都希望你早点回来，穿上工作服，好好地去上班，呵呵，挣钱，养小孩”，我极力在引导她回到当下来。
而这种努力似乎很微弱。她怔怔地听着，眼睛有一阵死死地盯着桌上的盆花，眼珠子不安地颤动着，脸色阴沉，好像在脑海中极力地搜寻着什么。
她6月时来找我时，就是这样的表情，跟以前那甜美、上进、善解人意的女子大不相同。是什么东西在追逐着她？
我说，人近中年时，对于情感要明确一点，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多么不靠谱、35岁前你可以指望别人为自己的人生分担一些重量；而此后，你的人生必须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才有把握，你不能再指望别人给你什么--除非别人愿意给。
我说，活得轻松一点，别在意那么多，你的生活会很好的，回到routine中来，不要飞太远。她去外面学习很贵的课程，甚至让我看了那些在酒店里与外籍老师交流、合影的照片，她说每天的开销很大，但在外面很开心，现在的问题是，还必须维持这样的生活一段时间，而经济方面，她需要有人支持。她把这份希望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
而我的说词却并不打动她。我并不真正了解她的内心世界。这些日子，她经历了很多我完全不能了解的。听着她在外面的经历，我觉得我的生活贫乏而可悲。她其实看到了我们现在共同的生活轨迹中最让人窒息的东西，只是她的反抗强烈到让别人难以理解。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天气在变冷，越来越冷。我不知道她的脑中最困扰她的那些东西是什么，而我的说词这么苍白，唯恐伤害和扰乱了她。我只是停留在生活的表面而已，我从来没有深入到里面，也许里面的东西并不都是那么美好，我的善意，其实是浅薄。从来没有一个时候，我坐在一个朋友面前，感到这么无力，无奈，无助。
我的话语像雨水打在玻璃上，有声音，有质感，有听起来完全没有问题的一切，像雨那么自然，轻松，努力地维持着一种节拍，交谈的节拍。
而心里却悲伤地感到，因为对方的想法并不与我在一条跑道上，她的思绪奔跑在另一条我并不完全了解的路上，她看到的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她想到的我从来没有思考过，雨水并没有落在土壤里，它无法渗进去，对于玻璃来说，它没有什么营养和价值，我看到它落在玻璃上，那块玻璃结构致密，坚硬，有反抗力而又易碎，雨水顺着玻璃淌下去，流到了地上，顺着坚硬的混凝土，淌到了地沟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