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晨,雾气淹没村庄,村头的大树矗立得明显,树下有座泥巴房子,墙里掺杂着泥巴、石头和稻谷秸秆,墙上有个窟窿投射出光线,屋里的一家人很早就起来了,围坐着一圈。
“大姐,你来说说。”外公从火堆中抽出燃着的秸秆,点起旱烟。
“我觉得阿东去应该要好一点,男人要养家。”
“那阿英成绩也很好啊,我觉得让阿英去。”外婆反驳道。
阿英一手攥紧拳头,一手紧抓着粗麻布指的裤腿,双眼瞪圆,好像瞳孔里充满了泪水,一眨眼便倾盆而出。
“得了,不要讲了,阿东去。”外公用力地敲了下旱烟嘴,掷地有声。
“得了嘛,我就讲了,还是我去,还讨论什么嘛”
阿东从板凳上跃起,手舞足蹈。
初阳染黄前院,两只公鸡相互追逐,没有理睬走过的阿英,任凭白雾吞噬她的身影,突然记起什么,一声鸡鸣撕裂雾气。
(二)
就这样阿东成了家中唯一的大学生,而阿英高中毕业后就工作了。
三年后的秋天,一位衣着光鲜的年轻人出现在村头的老树下,西装革履,油头满面,右手提着公文包,左手拎着印花的大布囊,里面装着行李,脸上洒满笑容。
“哦~!阿东回来啦。”外婆把手往衣服上擦了擦,搂住阿东的肩膀。
一家人在老地方围着坐下,听着阿东侃得天花乱坠,当被问起为什么不在大城市发展时。
“我学了一身的本事,肯定要为我的家乡做贡献嘛,只是现在暂时找不到工作。”
外公让阿英在她工作的糖厂给他先找份工,可是才到糖厂门口的阿东便打了退堂鼓。
“这个厂那么烂,那么脏,我一个大学生怎么可能在这里工作?!”
“这个公司的工资那么低,我是大学生,要是这样,当初还不如不读大学呢。”
“这个老板的要求实在是太多了,跟他合不来,没事我这种大学生,随便找份工作也没问题。”
“我给你找工作,你爱做不做!”阿英终于爆发了,因为阿东不知道每一份工作都是阿英受了多少人白眼才换来的。
(三)
阿英是我母亲,而阿东便是我大舅。
我打小对大舅就没什么印象,因为我母亲从来不让大舅进家门。
我5岁那年,有个陌生男子倚站在我家门口,笑着对我说:“阿鹏,你妈妈在家吗?”
“不在”
“哦,我是你大舅啊,喏,这是大舅给你买的糖,吃嘛。”
我见到糖果自然欣喜,伸手去要的瞬间,“唆”一声,棍子打在大舅手上,伴随着一声惨叫,糖果撒了一地。
母亲完全不顾哇哇大哭的我。
“你来我家干什么?啊!”
“阿英啊,我最近准备在云南做生意,就差5万块钱,想......”
“想什么想,不用想,大姐孩子要读书,你借大姐的钱还了没有,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老婆也没有,一天游手好闲,还欠高利贷,阿爸过世的时候你在哪里,你现在又回来做什么?滚!!!”
棍子驱使母亲的手臂在空中挥舞,有几下狠狠打在大舅手臂上,大舅撕心裂肺地叫着,揉搓着痛处,悻悻而去。
母亲全身颤抖,将木棍扔到一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母亲之后就经常教育我:要好好学习,将来要考个好大学,但别活得跟你大舅一样。
(四)
再见到大舅时,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头发已经掉去一半,眼珠浑浊,目光呆滞,额头上皱纹夹杂着淡黄色的垢,口水不止的往外冒,浑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恶魔把这位年过半百的男人摧残得老态龙钟。
姨妈说大舅得了高血压,却经常不按时吃药,导致胸主动脉撕裂,左胸有大量积液,急需做心脏搭桥手术,可就差4万块钱。
这时大舅用他那布满老年斑的右手拉着姨妈的衣袖,说:“大姐,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当时你那么支持我读大学,我还拿你小孩的读书钱做生意,就怪我为什么要借高利贷......”
说完就要抽自己耳光,被姨妈拦住,扭曲着的脸庞,哭得像个孩子。
“没事没事,那4万块钱问一下阿英有没有办法。”
他们不知道在我去医院的前一小时,我问母亲,要不要去看一下大舅?母亲说:“去看他做什么,我不会再见他,更不用说那我的钱救他,拿去喂狗都不救他!”
“不能眼睁睁地看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没了,跟你妈妈再说一下。”姨妈说。
我安慰着姨妈:不要紧,会有办法的。
到家后,母亲在厨房里做菜,听见她在碎碎念:本来心脏搭桥手术就有风险,再说了手术结束后顶多也只能活3年,后期谁又来照顾,如果说他有儿女的话,就当做投资,我也不想钱白白投进去浪费掉......
过了三天,家里还是凑不齐手术费,医生来病房说,建议可以办出院手续,回家休养。所有的亲戚挤在病房里,面色凝重,像极了来吊唁的人。
突然“咚”的一声,病房的门重重的砸在墙上,带着喘气声大步流星至床前,手里提着一小书包,是母亲!
“喏,这里是4万块,得不得就看你的命了。”
说完便离去,留下我们面面相觑,我清晰的听到,从大舅那干涸的喉咙冒出两字。
“二姐”
(怀左同学第三期训练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