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拉练这个名字,用普通话写出来挺奇怪,用我们家乡土话喊起来也有点怪。
范拉练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叫范幸福,一个叫范平安,比较起来,还是范拉练好点,多喊几次,顺口了,感觉也就没那么怪了。
范拉练皮肤黑黑,一双眼睛灵活乱转,一天到晚嬉皮笑脸,说话没大没小,没个正经,但是,村里人都喜欢他,因为他是我们村上的能人。
范拉练没读过几年书,估计小学没毕业吧,但是,范拉练非常聪明,手巧,心沉,学东西很快,做什么都很拿手。
他大哥,范幸福,是个泥水匠,范拉练没读书后,就跟大哥打下手,开始学做泥水匠,跟着混了一年多,范拉练的泥水功夫比范幸福好多了,他砌的墙、抹的壁,又整齐又干净。一个村里的泥水活就那么多,大家都请他,不请范幸福,这样抢了大哥的饭碗也不行啊。没办法,范拉练只好不做泥水匠了。
他二哥,范平安,是个木匠,于是范拉练就跟着二哥去学做木匠,刨木头,打桌子,不到一年,他手上的木匠功夫做得比范平安好。也不能抢了二哥的饭碗啊,没办法,范拉练只好也不做木匠了。
那时候,农村的经济条件越来越好,买电视机、电风扇等电器的人多了起来。范拉练琢磨了一下,跑去长沙城里学做电工,几个月后回来,他成了村里的电工师傅,布电线、修灯泡、修电表,后来修电视机、电风扇,手上功夫又快又好。农村没有有线电视,他自己焊了根天线,可以收到很多个台,画面还挺清楚。村里人家家找他焊天线,他收五十块一根,赚点小钱。
干了两三年电工,范拉练嫌挣钱太少,又琢磨着干点别的。我们老家那有个传统,谁家死了人,尤其是六十岁以上的老人离世,那是“白喜事”,孝子贤孙得摆上两三天流水席,还得请戏班子、乐队来敲锣打鼓,热闹热闹。这种草台班子也就四五个人,锣鼓、二胡、唢呐、电子琴,中西结合,配个大音响,有时还配个歌手,忙活上两三天,主家封个红包,多则五千,少则三千。
范拉练觉得这个门路好,来钱快,有活时干一票,没活时继续干电工,两不耽误。说干就干,他混进一个草台班子,学起了器乐。
你想哦,他一个小学没毕业的半文盲,简谱都不认识,居然有胆去学乐器,村里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觉得他这下子肯定要出洋相了。
结果,过了两三个月,范拉练居然学会了拉二胡,在草台班子里站稳了脚;再过几个月,他把电子琴、唢呐、打鼓啥的都学会了,每一样都玩的有模有样。又过了几个月,他把班子里唱歌的那个姑娘搞定,变成了自己的老婆,村里人都说他那老婆皮肤太黑,不怎么好看,但那个小黑妹唱起歌来,声音百转千回,煞是好听。
结婚后,夫妻俩索性自己组建了个班子单干,钱赚得不少,很快,他们买了村里第一台摩托车,夫妻俩突突突进,突突突出,好不得意自在。
范拉练不仅聪明能干,还超爱吃,也超会做吃的,用现在的话说,他就是个“吃货”。
范拉练对待吃的,就像他学手艺一样,沉得住气,静得下心,舍得花时间、下功夫。
他承包了村里一口大水塘,冬天时把水全部放干,把塘底的淤泥翻开,暴晒、霜冻,据说这样养出的鱼味道更好。第二年开春,他往塘里投掷鱼苗,草鱼、鲢鱼、鲤鱼,各个品种数量、大小精心搭配,坚决不喂饲料,每天四处割青草一竹篮喂鱼,雷打不动。到了七八月,鱼慢慢大了,想吃时就去钓,他说绝对不能用围网去兜,这样鱼受了惊吓,肉不好吃。钓上一两条,现杀,细细撒上盐,腌一两个钟,放锅里煎到两面鱼皮微微黄,再加入大骨煲的好烫,用瓦钵、文火慢慢煮半个钟,撒青椒、紫苏,出锅,肉鲜汤白,好吃。
范拉练爱吃肉,为了吃到上好的猪肉,他每年年头抓一头小猪,用剩饭剩菜、田里野菜、各种碎米养起来,绝对不喂饲料。别家的猪一百多斤就出栏,范拉练喜欢吃肥肥的五花肉,他家的猪得养到两百多斤,那时也刚好差不多快过年了,挑个太阳天杀了,猪血、猪肠、猪肚等内脏洗干净,当场就做了吃,炒的炒,煮的煮,一大桌子,村里人愿意的都可以去吃上一碗。剩下的猪肉,那可是一斤都不外卖的,全留下,一部分做腌肉,一部分做腊肉,一直到吃到第二年五一劳动节。
前两年回家,老妈特意拉我去看范拉练家的新房子,两层楼,灰色外墙,青色屋顶,一眼望去,跟村里其他人的房子都不一样。里面的格局也很特别,有点像城里的公寓,一楼一个大客厅,两间卧室,每个卧室都配有卫生间;二楼三间卧室,每间也配了洗手间。村里人开玩笑,说范拉练家加上父母孩子,一共就五个人,刚好一个屁股配一个厕所。
这栋房子,是范拉练一个人盖起来的,平整地基、内部设计、砌墙、木工、水电、地板、瓷砖,都是他一个人慢慢做起来的,忙的时候,偶尔请一两个小工打下手,其余时间,他一手一脚,不紧不慢,足足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把房子慢慢建好。
这兴冲冲、蓬勃勃的人生,真让人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