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光溜溜的，连太阳也是。

马三瘸着一条腿，一拐一拐进了商店。

“给我来点奶粉。”他趴在柜台上面，脸上堆着笑。

“你一个单身汉，吃奶粉做什么？”长头发的黑妹闪着黑黝黝的大眼睛问他，用手撑着下巴，一股妖媚的气息。

“帮我拿就拿，那么多废话。”马三笑着嘟囔。头发丝轻飘飘的，从大门里面透过的阳光里面飞舞。

“呦，那一头鸟窝一样的头发剪了啊，整个头像茬子一样，还挺精神。”黑妹一腿直立，一腿向后勾着，按照节奏地抖动着。柜台上面放着一碟子瓜子，一手吊着一小袋奶粉，一手拿着瓜子正在啃着，牙齿与舌头一撩，瓜子仁顺势进入柔软地舌头上面，瓜子壳绽开，吐在地上。

马三一手抢过来，“你拿给我！”把奶粉死死拽住，撑着拐杖出了门。黑妹在一旁笑个不停，“一个糟老头子，买奶粉，哈哈，怎么那么有意思。”

“这孩子，笑什么呢？”她娘头上裹着花布，手不停在围裙上擦着。“刚刚马三来买奶粉，真是哈哈哈……”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今早上，马三在垃圾场捡了个女娃娃。”

“女娃娃？”

“是啊，还在吃奶呢。你说，马三这算不算走运？”她娘反问她。

黑妹拿着瓜子的手停在空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什么也不再说了。

谁都知道，马三酗酒，不过，他是一个好人。

五年前的一个晚上，月亮特别小，弯弯的，像一把镰刀，又细长又锋利，就这样割断了马三的正常生活。他的车上坐着他的女儿，老婆，三个人刚从娘家吃完饭回来，车上欢声笑语，窗外的风很凉爽，铺面而来。就在此时，马三的命运突然被改变。

一辆货车从拐角处直直冲出来，他的老婆和女儿被货车压在车身下，当场死亡。那个夜晚，整个小镇都被血迹遮住了双眼。他什么也不知道。等他醒过来，一切像光一样消失了，不敢哭泣。

低沉。空寂。

他开始喜欢上了喝酒，随便一瓶酒，就能够拯救他的悲伤。迷幻在白日青天里面。他无所事事。

修车铺的生意也不再照顾，有就做，没有，那就算了。喝酒，才是他的新生命。

日子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旧伤总有治愈的一天，人们常常说。可是，他不。他恨。一场车祸，失去最爱的人，连腿，都只剩一只。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还能让他留恋，不过，这阳光，确实让人欢喜啊。

他的骨子里面还是改不了，白天开始认认真真干活，却依旧不爱打理自己，只顾别人了。修车只要材料费，其他的，一贯不管。镇上的人又开始陆陆续续来到他这里修车，同是修车行的老骨头时常在他这转悠：“你这不用养也不用这样，你这样，我还做不做生意了。”他陪笑，请他到家里喝两杯，“没事没事，我以后一定收别人的钱。”老骨头进屋一看，四处都脏兮兮的，厚厚的一层灰。“你这，真是，再找一个吧。”不想找。”他盯着擦得光亮的照片，不说话。

“我认识一个朋友，他的妹妹还不错，就是离婚了，带了一个孩子。你要不看看？”“不看。”马三出门点了口烟，用嘴叼着，歪斜着吐着烟雾，手上拿着一个轮胎开始补。

“你这，真是，自己好好想想，老马，我先走了。”

“唔。”他从嗓子眼里哼出声音，腾出一只手，夹起烟，吐出烟圈，看着老骨头远去的背影，表情很凝重。

谁也说不听。原本幸福的家庭突然变成这副模样，任凭谁，也不能够走出着阴影。厚厚的黑云一层一层笼罩起来，密不透风，心里也没有光。

马三自己都以为会一直这样，停滞不前，迷失方向。谁知，他的生活在一个早晨发生了变化，硬壳有了裂缝，一阵阳光穿过，缓慢地照亮了方向。

早上，又开始胃疼，自从老是喝酒之后，胃疼是越来越频繁了。修车修到两三点，眼睛睁不开才进房睡觉，一觉醒来，他就开始冒冷汗。

他爬起来，摸索着水壶，喝了几口。没有什么作用，疼痛，越是夜深人静，越是清晰。他强忍着，匆匆走去了医院。拿了点药，在医院吃下，休息一会，觉得好一点，便又回去了。

他一个人在大马路上躬着腰，手上的塑料袋悉悉索索，发出声响。不时有车子在马路上驶过，像一阵风，灯光扫过整个路面。

走着走着，他看见裹成长条的粉色的小棉被堆在一堆垃圾的旁边。他很好奇，不顾垃圾堆的恶臭走进，他伸手摸着被子，正想好好用力试试它的感觉如何，他看见中央有一根绳子绑住，他突然想起来他女儿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绑的，他掀开一角，里面睡熟一个婴儿，嘴唇不停地蠕动，十分可爱。打开一看，是个女儿，这个小地方，重男轻女的思想还是严重，家里一串的女儿，是常有的事情。孩子被丢到这里，也是无奈之举。他叹了一口气。

他的双手不停地颤抖，他抱起婴儿，这个秋天，垃圾场没有发出恶心的恶臭，肚子也不知道疼痛。

马三把婴儿抱回家，轻轻放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有了微笑，眼泪却也出来了。看了好一会，他没有再睡觉，看了一眼屋子，他开始蹑手蹑脚地去烧水，拿块抹布到处开始擦洗，眼泪却开始不停地流下来。他停了下来，抽泣着，像个孩子。

太阳向往常一样缓慢地升起来，马三的院子却变得不一样，干净整洁，阳光里面，还发出婴儿的啼哭声。他正给她洗澡，柔软的身子躺在他的手上，另一只手轻轻地拿毛巾擦着，她的手在空中举成拳头，慢慢地放进嘴里。

小婴儿饿了，穿好衣服后不住地哭。他急忙把婴儿抱去刚生孩子的人的家里，祈求着让她吃吃。产妇裹着厚厚的头巾，将婴儿抱在怀里，“这孩子，真是好看啊。你这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他不停地笑，站在门口。“趁着我喂孩子，老马去剃个头，洗个澡，整天脏兮兮的，别把孩子给吓着喽。”

他点点头，“哎！”话刚落地，就瘸着脚走了出去，直直向理发店走去。

今天的太阳，真是又亮又暖啊。他在街上，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