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就是迷途咖啡店了。我放慢了脚步,站在一家店铺的橱窗前打量自己。头发是新理的,为了让自己不听约束的头发显得服帖,我让理发师喷了许多定型水。现在,它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质感的光泽。
出门之前,我为穿衬衣西裤还是T恤牛仔而纠结万分。介绍人说百合是一个真正的素颜美女,他把百合的照片发我手机上时,我想起了李白的那两句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仅仅是照片上的一面之缘,我就喜欢上了这个姑娘。
临出门的最后一刻,我决定穿衬衣和西裤,再配上皮鞋。毕竟是第一次见面,毕竟穿惯了的T恤牛仔裤和运动鞋太随意了,随意的像是没把这次约会放在心上。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咖啡店的玻璃门。
此时是下午三点五分,咖啡店里人迹寥寥。理查德的《秋日私语》飘荡在房间的每个角落。我看到了她,那个穿白色蕾丝连衣裙的姑娘。她正低头看手机,一缕黑发垂下来,挡在她的前额。她抬手把头发抿到了耳后。露出一张白净的近乎透明的面孔——这是一张不施粉黛绝对素颜的脸。桌上一本钱钟书的<围城》。封面设计很是简洁,简单的墨绿底色上写了围城两字,人与书的风格也如此统一。
我知道这就是她了,我们见面之前通过电话。她在电话里说自己会带一本墨绿封面的《围城》。她的声音很干净,没有那些拖泥带水的杂音。
我坐在她对面,有些紧张,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有,她抬起头看着我,是我来早了。她笑了,腮边旋起两个梨涡。你是庄晓风?
是。那你就是百合了。我嗓子干燥得直咽唾沫。这个女孩子比照片上更让我动心。她是这样的纯净,纯净得像一滴不染尘埃的山泉水。
我招手,服务员走过来。你们想喝点什么?
百合说,一杯卡布奇诺。服务员转头问我,先生,你需要什么?
呃,那我来杯苏打水吧。我看着手里的菜单。一杯卡布奇诺58元,最便宜的苏打水也要8元。
我打量了一下这个咖啡馆,它与我经常光顾的那些油腻噪杂的快餐店完全不一样,它安静,低调。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奢华。
百合拿着菜单,你不喝咖啡吗?或者来点甜点?这里的提拉米苏做得非常不错。
不了,我摇头,我不喜欢吃甜的东西。服务员,再来一份提拉米苏。我偷偷地看了一眼菜单,提拉米苏的价格是68元。
她拿着匙子轻轻地在咖啡杯里搅动着,她的手指瘦长,指甲缝没有一丝污垢,每一根都干净的透明。我把手放在桌子底下,两只手的指甲拼命的互相抠着。我在印刷厂做印品检验,每天的工作就是与油墨打交道。我知道无论怎么洗,指甲缝里总残存着油墨的痕迹。
我很小心地问她,你还需要吃点别的吗?
不,不需要了。她开始低头不停地玩手机。
我拿起那本围城,你也喜欢钱钟书吗?
同事说好看,推荐给我。我翻了两页,就扔那里了。没意思。
钱钟书的书我很喜欢,我说,特别是这本《围城》。我喝了一口苏打水,舌头上像是有无数小针麻酥酥的扎过去。
百合用精致的小叉子小口的吃着提拉米苏。那是盛在小碟子里黑乎乎的一块长方形的点心,散发着浓郁的巧克力和红酒的味道。看得出,百合很喜欢它。她吃得很专注。
她吃东西的样子真可爱。我不停的在对面镜子里打量自己。我担心脸上或者头发上有自己看不到的东西,我担心它们会玷污了百合的眼睛。
我问她,这家店你经常来吗?
唔,她小口的啜着咖啡,这家的咖啡还有点心做的很地道。《都市指南》每期都推荐的。她看着我茫然的样子,很诧异地问,你不知道《都市指南》吗?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当然知道。那是一本时尚类杂志。每期都介绍这座城市的高档酒店,小资情调的咖啡馆,还有价格昂贵的奢侈品店。我的手每天都在这些很有质感的铜版纸上划过。我从不停留,因为我知道,铜版纸上这些五光十色的生活离我很遥远,遥不可及的那种远。
我对那类杂志不感兴趣。我说,你在书店真好啊,有那么多书可以看。
百合忽然笑了,是很不屑的那种笑。她齿缝间发出了嘁的一个长音。看书?我只看《瑞丽》,还有《时尚芭莎》。那里面的生活都是我喜欢的。
墙上的复古英式钟表响了四声。在悠扬的音乐声中,百合吃完了最后一口提拉米苏,喝完了最后一滴咖啡。看得出,她很满意。
我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水,再吃点什么吧?
不用了,百合把《围城》放进皮包里,想了想,又拿出来,把书递给我,这书,你喜欢就拿去吧,在我这儿也是浪费。
我又擦了擦双手,把书接过来。百合站起身,对着镜子整理瀑布般的长发。我磕磕绊绊的问她,你这就要走吗?
我还有个约会。对了,谢谢你请的咖啡和点心。这家的提拉米苏是我吃过的所有店里做的最正宗的。
我慌乱地站起身,差点碰翻了椅子。那……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百合笑了,她嘴角好看的梨涡一闪一闪的。她举起右手晃了晃,拜~拜。
我站在她后面,看着她穿白色蕾丝裙的背影袅袅地离去。苏打水的气息从胃里反上来,我冲着百合纯洁如水的背影,打了一个饱满响亮的嗝。
我站在路边的橱窗上打量自己,穿着衬衣西裤的自己看起来是那么傻气。还有脚上那双能照出人影的皮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