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的傍晚,夕阳西下,河堤旁的柳树在风中轻轻荡漾,像被风吹乱头发的少女,默然的垂立在岸边,无声无息。河水中倒映出城市的夜空,水面浮现出温柔暖黄的太阳,灯火阑珊的高楼,还有我和你的身影。
不记得多久没有和你这样并肩走在一起了?大概还是我们相恋的那一年吧?算起来,有18个年头了,我们从认识到现在走过了18个春秋。时间过得真快,回头来看那一路的旅程,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从一头青丝走到鬓有微白。
那一年,也是在沿江大道上。你牵着我的手,从大学校园一直走到湘江河边,晃晃悠悠的,漫无目的的走着。我不记得当时我们在聊些什么,只记得那时满脸都是洋溢的笑容和青春的羞涩以及无限的憧憬。彼此之间就算无话可说,而我们心里都是肆意的幸福,因为我们都知道彼此的眼里只有对方的音容笑貌,再没有别人,哪怕那晚璀璨的星空,如水的夜色,都入不了你我的眼。
我们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走着,不知道会在哪一站停下来。只愿这夜空不要消失,太阳不要出来,我们便可以在这夜里一直走下去,走到天荒地老,夜却永远不会变化,依然暖意融融,柔情蜜意。
一辆满载着沙石的货车从我们身边急速而过,卷起漫天的尘土。我闻到一股呛鼻的气味,马上捂住自己的鼻子,侧头一看你无动于衷的样子,似乎对灰尘视而不见,我心里急得慌,伸出左手,用纤细的五指紧紧贴到你温热的唇上。忽然,你停下脚步,转过身子默默的望着我。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矗立在弥漫的尘埃中相视而望,仿佛两尊雕像,在湘江河岸生了根,发了芽,似要开出绚丽的花。
多年后,你总是会回忆起那一幕,你说从那一刻开始,你就在心里把我定为那个可以终身相守的人。你说没有一个女孩能有如此细腻的心,为身边的人考虑那么多。你说你想娶我为妻。我低头不语,夜色温柔的遮住了我脸上蔓延的娇羞。我也没想到一个不经意的举止会让你如此感慨万千。
我们像很多情侣一样,在樱花纷飞的季节,在校园里林荫的小路上尽情的奔跑追逐。你带我去爬岳麓山看层林尽染,带我去爱晚亭赏片片枫叶,带我去橘子洲头吃黄鸭叫,带我去见你所有的朋友和亲人,你迫不及待的要向全世界宣告我们相爱了。
你把黄色的百合插在我床前透明的玻璃瓶里,你把我最喜欢吃的饭菜搁到我桌上等着我与你一块儿品尝,你用你歪歪扭扭的笔写一首首的情诗作为书签夹到我的书里。
那时,我们在租来的房子里过着简单朴素的生活。漫天的雪地里,你骑着单薄的自行车载着沉重的我,在下班路上赶往我们那个小小的家。狂风呼啸,雪花飘飘,我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冷得直打哆嗦,呼出的气把我的眉毛染成了白色,结着一串串晶莹的珠子。而你在前头的座椅上奋力的蹬着踩板,像一个拉黄包车的车夫使出洪荒之力。我看不见你的额前,是否冒出了带着体温的汗水。你只是那样拼命的朝前疾驰,与风雪抗争,与命运抗争。我用双手环抱住你的腰,看着身边一部部奔驰而过的越野车,心里只有满足和感动。
路过小店,我让你停下车来,我说我要买点菜,昨天的菜都吃光了。于是我们一起走进店子,挑着白菜萝卜,选着辣椒洋葱。认识你之前,我在父母的宠爱下十指不沾阳春水。认识你之后,我意识到我要学做一个贤妻。尽管我厨艺不好,但你从不嫌弃。你会使劲添饭夹菜,把我做的饭菜吃个底朝天,以此来证明我厨艺优秀。吃完饭后,我一撒娇赖在床上不想动,你就会帮我洗碗扫地。等你洒扫完,然后我就又精神百倍的和你一起看你租来的电影碟片。我从来不中规中矩的坐在你身边静静的看,而是坐到你腿上,挠你的痒痒,扯你的耳朵,想尽办法捉弄你,而你却是尽情的享受这一切,因为你明白这是我爱你的方式。
我记得那时你偏爱一个游戏,叫A3,现在早已退市。看着你每天玩得那么带劲,我也好奇的注册了一个号,跟你一起玩。有次我被一个无赖砍死了,还丢掉了很多辛辛苦苦打来的装备,气得直掉眼泪。你在旁边笑我:这有什么好哭的?来,我帮你报仇。说完,你又带我厮杀冲关,所向披靡。有时坐在你自行车后面,依靠着你坚实的后背,我还会意淫着手里拿着一只魔法权杖,在浩渺的天地之间恣意妄为。我想我是太入迷了,忘记了这只是一场游戏。
哦,时间过得真快,仿佛这一切就在昨天,就在眼前,可是我再也触摸不到了。
不知从何时起,我们之间渐渐的,再也没有任何共同的话题,也无法一起去做一件事。我们甚至一天都不会说一句话,背朝背,盖着自己的被褥,玩着各自的手机,想着各自的心事。这让我想起了鲁迅和朱安之间,他们仅有的交流是吃了吗?关灯吗?而我们连这种客套的语言都不再有,犹如对方是透明的空气。
你对衣柜里干净的衣服视若无睹,因为脏衣服是自己洗干净后像变魔法一样进去的。你对光洁的地面也不再眼前一亮,因为灰尘不会落到地面的。你不再愿意听我弹一个曲子,哪怕琴声响起一个音符,都会让你焦躁不安。因为我弹的是噪音,割裂了你的耳膜。你对我于孩子们的付出更是否定与无视,因为孩子们是自己长大的,不需要接送,不需要关心,不需要呵护。
昨晚,在你的敦促下,孩子不舍的关掉游戏,动作慢了点,而你却用雷霆般的呼啸震掣了整栋房子。你用极端的方式发泄你对这个世界的愤怒,痛斥孩子的同时,你何尝不是在痛斥自己的无奈和可悲?当我劝慰你时,而你对我面露狰狞,大吼大叫,似乎要杀我而后快。当你用尽所有肮脏侮辱的词语喷向我,只为在我心上剜一刀才感到痛快淋漓时,当你对我连一丝残存的宽容和怜惜都消失殆尽时,我知道我们早已渐行渐远,而且没有缓和的余地了。我的心开始渐渐冷却,面对你的咆哮,你的责骂,你的无理,我连眼泪都流不出来,我只有放声大笑,嘲笑你,也嘲笑我自己。
你不再欣赏接纳我的残缺,你不再对在外受了委屈的我呵护安慰,你不再像游戏世界里那样保护一个你曾爱过的女人,你不再对我温存软语,你不再聆听我的心声,你不再打开你的心扉和我交谈。
你心中有太多的怨念放不下。你不愿放下过去,也不愿放过自己,你活在了一个人的世界里。我多想把你救出来,让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你拒绝了,你在自己的心门上挂了一把世人都能看见的大铁锁。你不愿再让任何一个人走进你的世界,哪怕你的父母,你的子女,你的妻子,你的朋友。
当我看到你日渐发福,却又憔悴的身影时,突然心生怜悯,你也是一个可怜而无助的人啊。在这样复杂的大家庭里,在你成长的环境里,我逐渐看到一个压抑的畸形的天空,你无法从里面逃离解脱,而是选择在这里退化腐烂。从你放弃工作放弃追求时,我再也看不到你的未来以及我们的未来,看到的却是一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灵魂像天上的云一样消散在风里,像一个被命运追捕的逃兵一样在老天爷面前缴械投降。
当年,我穿着洁白的婚纱在众人面前高声说道那三个字:我愿意。那声音豪迈到都震慑了我自己,而且那声音似乎要掩盖了你口中说出的三个字。我现在也想不出当时自己为什么那么有底气,那么豪情万丈。而如今,我的底气又去哪里了?
而这一切,我也有很多责任。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已无法扭转局面。我只是想将来不管怎样,我也要认认真真的活着,每一天都不负韶华,不负本心。尽我所能,在和你剩余的这段长度未知的时光里,没有白活,没有浪费,没有后悔。即便我们将来各奔东西,我也不要怨恨任何一个人,包括我自己。我还会一如既往的做好一个妈妈,一个妻子。
此时,一个很久没见过面的朋友迎面走来,我走上前去和她打招呼。女人之间的话题总是说不完,但又离不开婚姻家庭。你知趣的走开,离我较远的距离,让我们畅快的聊天。聊了很久,她突然问我一句:你觉得你幸福吗?我听到这句话霎时蒙了,不知该怎么回答。敷衍的回答还是向祥林嫂一样倾诉实情?我顿了顿,回头看了看远处的你,对她说:还行。说完后,我心里还一阵发虚。我连自己也骗不了,又怎么骗得了别人?
沿着这湘江河走着,走着,我看不清远方,也看不清走在我前面的你的背影。我们还是如年轻相恋时的无话可说,可是我们彼此的眼中不再有对方,只有这夕阳下的河面,倒映着我们孤独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