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开我们四十多年了,给我留下最深刻的记忆是他把哥哥身上仅有的二十块钱要去了,可能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等我和哥哥都在身边时,他把二十块钱分成两份,给我和哥哥一人十块钱,艰难的笑了笑,说,你们要团结。上午,父亲喊我的名字,我答应着,他寻着我的声音,努力凝神凝视着,好像能看见我,要把我印在他脑海里一样。我害怕极了,忙说,爸,爸,我在这里。爸爸寻着我声音,用干枯无力的手抚摸着我的脸,喉结艰难的动了动,轻轻点了点头,放开我,以他习惯的姿势低下头,我以为父亲睡着了,就提着框到园子里摘李子。自从他从医院回来后,每天只喝点李子汁,那时候没有榨汁机,我把李子摘回来,洗净,切碎,放到铁盆里拿碗挤,几十个果子能挤出来一小碗汁,就是一小碗,父亲一天都喝不完,看着父亲艰难的吞咽,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力气分给他一点。
我摘李子的功夫,三婶隔墙问我,二,你爸怎么样了?我说 ,不好,今天什么也没吃。三婶说,我过去看看你爸想吃什么,我给做点。三婶过来后,喊我爸爸,爸爸没抬头,用手拍了拍爸爸,突然惊恐的喊到,不好了 快去叫你姑。等我姑来了,三婶和大红正在给父亲穿衣服,三婶说,二姐,我大哥走了。一切那么突然,又很必然。直到我父亲。被抬上床,大门外挂起灵幡,我才悲从中来,跪在父亲灵前放声大哭,我只记得四姐搀扶过我,其他的都没有了印象,我哭死过去被抬到炕上,醒来时已经是黄昏,哥哥来不及伤悲,既要接待来吊唁的客人,还忙着操办事情,直到送路的时候才痛哭一场。
f父亲去世的时候,正值社会体制改革中期,自由贸易市场才开放。社会上到处充斥下岗的预言,人心惶惶的。供销社主任是我远房姑舅哥,在处理后事时候,经常走访我家,对哥哥陈诉火葬的利害关系。那时候都知道,怀孕打胎,土葬刨坟。我父亲是供销社职工,土葬刨坟不说,一切福利就全取消了。为了争取土葬,又特批给五十斤肉,五十斤油。办事情若敢买私肉,严重的投机倒把罪,为了把后事办好,哥哥在火葬承诺书上签了字。哥哥是长子,我遵从他的决定。
于是领了五十斤肉五十斤油,这还不够,三叔动员全生产队,家家户户捐豆子,做豆腐,捐萝卜干,炖豆腐。
供销社联系了火葬场的车,把父亲尸体拉到县里火化了。送葬时候,唢呐吹起来,父亲生前与盛聋子教好。父亲没有女儿,盛聋子安排个吹鼓手唱哭八场,唱到望乡台时候,我已经哭的再晕死过去。
安葬完父亲,哥哥要挨家挨户感谢帮忙出力的,我留在家里,望着父亲躺过的地方空荡荡的,心里无限悲伤,眼泪就溜了出来。父亲不在了,我心里没了依靠,未来没有方向,前途一片迷茫。想着想着,心里更难受,我哭的停不下来。
平日里闹的很凶的耗子都没有了声息,寂静让我更加悲伤,情难自控。只有大黄,蹲着地上,冲我摇尾巴呜咽,仿佛有话要说,又像在呜咽。
过了三七哦,哥哥说,离岗手续办好了。第二天早上,我和哥哥上了去海城的班车。下了车,我被海城的繁华吓到了,和哥哥分手时候,我哭着说,哥,我没路走了这么办?哥哥说,一直向前走,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这一走,就是四十年,四十年的风风雨雨,坎坎坷坷,无人处哭过,艰难时拼过,无助时候祈祷过。把风霜刻在脸上,经历记在心里,跌倒了爬起来。黄昏里的夕阳,如父亲的笑脸,温暖而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