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带着未褪的暑气，把校报纳新的海报吹得“哗啦哗啦”响。林小满蹲在帐篷前调整展板，指尖刚按正“文学副刊招新”的木牌，背后突然传来“哐当”一声——铁皮门框被撞得晃了晃，扎着脏辫的男生抱着台老式胶片相机闯进来，镜头盖没扣，金属部件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学姐！”他喘着气，额角的汗把脏辫尾端的蓝绳泡得发潮，“我叫周野，新闻系大一的！”相机 strap 绕在手腕上打了个死结，他手忙脚乱地解着，镜头却不小心磕到帐篷支架，“我、我拍过城中村的流浪猫！它们窝在旧沙发里的样子，像团会呼吸的破毛线球……能给我个发稿机会吗？”
帐篷里的空气忽然凝住。正在整理报名表的许知禾抬起头，美甲在塑料文件夹上敲出“嗒”的一声；负责技术版的学长推了推眼镜，笔尖停在“摄影岗要求”的“熟练使用PS”那行字上。小满站起身，看见周野手里的相机——机身缠着褪了色的红布条，取景器边缘贴着张歪歪扭扭的贴纸：只举着相机的卡通猫，旁边写着“野哥的镜头日记”。
“先别急。”她接过他递来的U盘，指尖触到外壳上的相机纹路——是老式胶片机的浮雕，边角磨得发亮，像被无数次握在掌心焐热过。电脑屏幕亮起时，第一张照片跳出来：水泥墙根下，三花流浪猫蜷在缺了扶手的旧沙发里，前爪搭着块褪色的腈纶毯，眼睛半睁着，瞳孔里映着窄巷上方的天空，蓝得像块洗旧的校服布。
“这里。”周野忽然凑近，指尖差点戳到屏幕，“你看沙发缝里的猫毛，和毯子上的毛绞在一起，像奶奶织错针的毛衣。还有墙面上的青苔，从砖缝里长出来，刚好在猫耳朵旁边，像戴了顶绿帽子。”他说话时，相机 strap 上的金属扣晃了晃，发出轻微的“叮铃”声——和陆沉学长改稿时，咖啡勺碰杯的声音有点像。
小满忽然想起去年秋天，自己蹲在银杏道捡叶子时，陆沉说过：“好的故事藏在褶皱里，就像猫毛缠在毯子里，看似乱，却藏着温度。”此刻周野的照片里，流浪猫尾巴尖的伤、沙发腿上的锈迹、墙根下没喝完的牛奶盒，全被镜头切成了带着呼吸感的细节——尤其是猫看镜头的眼神，警惕里带着点试探，像极了她刚进校门时，攥着校报报名表的心情。
“我们需要会写配图文案的摄影生。”她把报名表推过去，红色中性笔在“特长”栏画了个小星号，“不过你的照片……让我想起老城区的糖画摊——看似随意的甩笔，其实每道糖丝都带着心跳。”周野的眼睛忽然亮起来，脏辫上的银铃铛随着动作响了两声，阳光透过帐篷顶的网纱，在他发梢上洒下斑驳的光斑，像落在镜头上的晨光，碎碎的，却带着刺啦啦的热意。
纳新现场的喧闹声忽然远了。小满看着周野趴在桌上填表格，笔尖在“理想栏目”栏犹豫了会儿，最后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相机，旁边标着“想拍城市的褶皱”。他手腕内侧有块浅褐色的胎记，形状很像去年她夹在笔记本里的蝉蜕——边缘不规则，却带着自然生长的弧度。
“学姐，这台相机是我爷爷的。”他忽然抬起头，把相机转过来展示背面的刻字，“1987年产的海鸥DF-1，爷爷说镜头里的世界要‘带点颗粒感才真实’。”金属机身的缝隙里嵌着细灰，镜头玻璃上有道极浅的划痕，像道被时光磨淡的疤，却让整个相机显得更沉，更暖，像个装着无数故事的铁皮盒。
帐篷外忽然刮来阵穿堂风，把展板上的银杏叶装饰吹得簌簌落。小满想起去年此刻，自己攥着报名表站在招新现场，看见陆沉学长袖口的钢笔痕，听见话剧社学姐念《暗恋桃花源》的台词——而现在，她成了递报名表的人，面前坐着个带着相机和故事的新生，脏辫上的银铃铛响着，像在给时光打拍子。
“下周三来编辑部试稿吧。”她把周野的U盘还给她，指尖在他相机 strap 的红布条上顿了顿，“带点你写的文字，哪怕只是猫窝旁的牛奶盒上的标签——有时候细节比镜头更会说话。”周野接过U盘时，相机忽然“咔嚓”响了声——原来他没关快门，刚才的对话被收进了胶卷里，成了某帧带着人声和风声的、会褪色却不会消失的光。
纳新结束时，夕阳把帐篷的影子拉得很长。小满收拾着散落的银杏叶，看见周野的报名表被风吹到展板下，“联系方式”栏的数字旁，他画了只举着相机的猫，尾巴卷着片银杏叶——和她笔记本里的涂鸦一模一样。远处传来吉他社的试音声，跑调的《童年》混着蝉鸣，可她耳边还响着周野相机的“咔嚓”声，像某颗故事的种子，正带着镜头的温度，在意外的闯入里，悄悄扎进了校报的土壤。
她忽然想起陆沉说过的话：“文字和镜头都是捕光的网，有时候网眼大些，反而能留住更鲜活的光。”此刻手里的银杏叶边缘有点卷，却在夕阳里泛着透明的金——就像周野眼里的晨光，就像相机里的流浪猫，就像这个意外的纳新瞬间，让原本规整的招新流程，多了道带着颗粒感的、会呼吸的缝。
风又起时，展板上的“校报编辑部”木牌晃了晃，露出背后浅淡的“1982”——那是校报创刊的年份，比周野的相机还早两年。小满忽然笑了，把银杏叶夹进周野的报名表——有些故事，从来不是按部就班的相遇，而是像胶片机的快门、流浪猫的眼神、还有个扎着脏辫的男生突然闯入，让时光的褶皱里，漏进了新的、带着体温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