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敏从背后喊我,为什么你是三个字。我回她,是啊,为什么我是三个字,你们都是两个字。她在写排班,平时都是我写。说我的名字不好写,可能怪我平时写的太草,让她觉得有些无措,怎么都没有我自己写的贴切。走过病房长长的走廊,声音由于空间的空旷而四处回荡。
我是一个下夜班的人,也是工作结束后最放松的时刻。走过换药室,里面白洁还在换药。今天术后72小时,到了拔出术区引流管的时候。两个医生、一个护士围着她,我想她此刻应该也是足够坚强的。艳艳拦住我问能不能请假,我告诉她等着医生查过房就可以。走到后面白洁的妹妹和老公和我打招呼,是要下班了吧。我说是呢。看到他们和颜悦色的笑容,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疾病和长久的陪护以及期待,不应该是疲惫不堪才对?但是白洁的妹妹每次都很礼貌,进病房查房或者治疗的时候,她都不会只是在一旁冷眼看着。白洁的老公,刚才查过房后,小敏和秀秀都在说真是一个好老公,对白洁特别的好。有天晚上不知什么原因,白洁大吼一句走,别回来了。他当时没有说什么,当晚就走了,第二天回来依旧很好。
白洁是前年因为做饭时酒精烧伤的,当时全身烧伤45%,现在留下下颌、颈部、前胸、双上肢大面积瘢痕。因为要功能修复,解决颈部功能活动,最大限度减少蹼状凸出皮表的增生瘢痕,减轻痒的症状。这次是修复瘢痕的第三次手术了,也是最大最关键的一次。现在看来,主任这次的岛状皮瓣确实神通广大,成活的很好。
走到更衣室附近,看到辛跟着主任在往前走,她还是一惯的动作,将病号服衣领竖起来挡着半暴露的伤口。主任紧锁眉心,一边回头说,你就是不听,我现在说,你都不听,如果感染,都是你个人对自己不负责造成的。看得出来,他很生气了。但对于辛,她似乎并不在意。
辛昨晚睡不着,过来找我让我陪她聊天。现在白天也很少有人能和她交谈了,更不用说晚上。她说自己睡不着、烦躁极了,我也不想和她讲话,让她回去看书。她说自己像坐牢,静不下来心看说。我敷衍她,告诉她还有人在坐牢时候写了本书。她看我没有要讲话的意思,自己走回去又走过来,听到医办室医生听的英语听力的背景音乐,终于惊喜能找到话题聊天。和我讲滚滚红尘的故事原型是张爱玲和胡兰成,接着又讲霸王别姬、英国病人、低俗小说,又去拿来手机给我看她看过的电影的播放记录。
辛只比我大一岁,但是却是一个让人讨厌的女孩。她现在住院已经一个多月了,她自己一个人来住院,没有家人陪同。她和病房里的任何人都不交好。她的主管医生,在她第一次手术之后足足守了她48小时,为她的皮瓣担心了五天,付出了无限的关注、关心和担心。但是辛一点都不领情,一开始只会说,手术效果不满意,说医生骗她钱、坑她。整个治疗护理下来,不让她做的、她都做了。禁止吃辣的、禁止洗头、禁止不好好吃饭、禁止遮挡术区、禁止撕扯痂皮,她没有听的。她还大晚上和护士说她要自杀,但不一定是今晚,让当晚值夜班的护士担心了一晚上。和护士吵架,发脾气、摔门。
不论你怎么问候她,怎么关爱她,她都从不领情。我们开会时候也讨论过辛的心理问题,她因为小时候父母离异,自己和奶奶一起生活,对于爱和体谅,她在家中理解到的很少。对于感激和礼貌,在受伤之后也所剩无几。她觉得,疼痛的时候,她发脾气是应该的,并不管对象是谁。她觉得,没有一个人能体会到和她同等的伤痛。她很想回到过去,却总被残忍的告知,这是不可能的了。
辛的世界并不孤单,她说自己每年都会把英国病人看好几遍,可能她需要柔软下来接受自己。她知道我有一本未拆封的《英国病人》的书,等着我下次带来给她看。辛还需要时间来治愈自己,其它的就是家人的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