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路上,微风袭来,丝丝凉意掠过寒毛,皮肤瞬间收紧,空气中弥漫着枯树叶的气味,我一脚一脚踩着黄褐色的杨树叶,还得使劲撵下,咔擦咔擦的声音从脚底传来,如此才能放缓回家的脚步。小学生对于放学,有一股蓄势待发的兴奋,而我没有。
因为我知道此刻家中空无一人,只有昏暗和阒然等我回去打破,但我更愿意在路上踩树叶,起码我能看到和我一样背着书包的小学生,一只手牵着妈妈或爸爸或奶奶或爷爷,另一只手里拿着刚炸出来的年糕,嘴里还说着一些学校里的逸闻趣事,我不羡慕这些,我只希望家里能有只活的生物陪我就足够,可惜没有。
有一次,外公骑着他那老锈、结实,但又咯屁股的二八大杠来看我,没带来活生物,却带了一箱康师傅牛肉面,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实现泡面自由,我明白这箱泡面的含义,它意味我不能再去他家吃饭,但我妈可以去,泡面像是一种交易,也像一种亏欠的补偿。
自从我妈和我爸离婚之后,我妈总带我去外公家吃饭,刚开始她带我去,后来她不主动带我,我厚着脸皮去,最后我妈向我发出逐客令。那个情境我记得很清楚,我们坐在八仙桌西面长条凳上,外公坐在南面,外婆坐在北面,舅舅舅妈坐在东面,饭桌上有那么一阵突然非常安静,我习惯了大人在一阵安静后,会有一些惊天的事告诉我,我有心理准备,我妈好像也知道我有准备,于是她侧过身来和我说,以后别来这里吃饭了,今晚吃完饭你回你爸那里去。
一直到现在,每当我想起那个情境,我脑海中就会浮现一堆碎掉的花盆,这样的联想毫无道理,但我就是会忍不住的想到碎花盆,可能代表我的心破碎了,也可能代表我和她的关系破碎了,无论是哪种都无所谓,反正在我看来整个世界都碎了。晚饭过后,我独自骑上自行车沿着国道路回家,我怕黑,我不知道那时我是怎么骑回家的,我只知道袖子湿了,衣领也湿了,没有下雨也没有出汗,可它还是不争气的湿了。
自从我一个人开始呆在这个家里,我就觉得,这间房子变得越来越森冷,不过之前也没好到哪里去,要么吵嚷到烦躁,要么冷清的吓人,而我唯一能想到的应对措施,是用电器来代替人气。每到天黑,我会把所有房间的灯都打开,电视机声音放到最大,这样我才能安下心来做作业,有时我甚至会把门也打开,一是我能听见楼道里邻居走动声,二是待在这个家里我总被莫名的恐惧缠绕。不过邻居总来提醒我,说小孩子一个人在家门开着不安全,但我反倒觉得开着门更安全,万一冒出来个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东西,我好歹还能随时冲出去,不至于被困在房里活活吓死。
我不喜欢这房子,但又没地方可去,夜深人静的外面,没有床,没有泡面,也没有电视机的声响,我只好无奈选择蜷缩在被窝里面,开着灯、开着电视,硬着头皮闯进睡梦中。可是一到半夜,照例会被一阵大手大脚和骂骂咧咧声音,吵到似睡非睡的状态,随后便会传来酒气的呼噜声,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天亮,我不敢起来和他对峙,我只能挪身往床边的墙角上靠。
我会赶在天蒙蒙亮时起床,第一时间穿衣、洗漱,从他的确良材质的西裤兜里摸出两枚硬币,背上书包冲出家门。两枚硬币,一枚是我的早饭钱,一枚是我的零花钱,但不敢多拿,除非经他同意,否则会在当晚的梦中被拎起来,一顿拳头接巴掌,鼻子会青、脸会肿、嘴巴里还会有血腥味,有时我也想过,要不索性多拿点,让他给我个痛快,可那只能是想想,他们两的铁石心肠没遗传给我。
清晨,除了住在传达室的门卫,我会比任何人都先到学校,甚至比校长还早,我常常把自己想象成校长,哐哐哐拍打门锁,喊醒门卫阿公,他也常常满腹怨气地喊到,臭小子,这才几点你就来学校,读书不咋地跑来玩到挺积极。不过只要我每天给他带根油条,第二天他还是会照常给我开门,虽然他从没有要求我这样做,但这个我懂,这是我与他的“默契”。早来学校的好处是我能占领滑滑梯,没人和我挤,倒着滑、躺着滑随我心情。
我待在学校里,一直比待在家里坦然,因为我能坐在人群中间,我的身高属于中等,从一年级开始我就坐在中间一排,只要前面有人,后面也有人,我就没有顾虑,我就很安定,更何况老师的声音,比电视机的声音更催眠,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我怎么睡老师们都不会来叫醒我。优秀的学生喜欢学校,我也喜欢学校,只是心境不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