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李性格憨厚，奈何他的一张脸将他出卖，方方正正，皮肤黝黑，恰似包拯降临一般。不过这阻挡不了他憨厚的本性，从小到大，从来都是别人欺负他，他也总是笑笑，在别人看来却是有着不怒自威的感觉，不过慢慢的人们熟悉了，也就不怕了他这个“假包公”了。当年他靠着这张脸也是比较顺利的娶来了媳妇，岳父一家一看他的脸就感觉他长得不一般，女儿跟着她不会被别人欺负。奈何等双方完婚以后，才了解到他性格和这张脸恰恰相反，可是木已成舟没有办法。然后就变成老李连同媳妇经常被人说笑，不过媳妇也是老实性子，这下可好了，夫妻面对外人时常拿他们开玩笑，动作一致的笑笑，也不回嘴。
不过是人就有脾气，他老李也不例外，当小李出生，本来就紧巴的日子愈加艰辛，不想同村的张老五竟然占了他两根垄地，老李连忙去找张老五询问，结果对方就是说那两根垄是自家的。这下老李可急了，怒吼一声随手抄起铁锹就要拍张老五，张老五哪见过老李生气，别说他，整个村子都没人见过，吓得他扭头就跑，边跑边喊救命。这下大半个村子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也没人上前拉开，都是第一次见老李生气，多少都有些发怵。最后还是老李的老婆来了，喊了一嗓子，接着怀里的小李就哭了，听见小李的哭声，老李顿时就停下了，喘了一分钟的气，把铁锹往地上一扔，过来从老婆怀里抱起小李就回家了。不过这下也算让大家知道了，老李也会发脾气，不知怎么，张老五就将那两根垄地又还给了老李，村里的其他人也没再怎么开老李的玩笑，反倒是对他恭敬多了。
小李一天天长大，村子其他孩子都开始四处疯逃，小李也不例外，不过老李却看不下去，就告诉小李多帮家里干些活，也不见他打骂，几次以后小李再也没和其他孩子出去玩了。后来上学了，小李还是做完作业就帮家里干活，从没有让父母担心过他的学业。不过从一年级开始，每年都能带回家里两张奖状。老李将这些奖状一张张贴在家里墙上，平时没活干就看着越来越多的奖状，满脸笑容。等小李顺利考上县里的重点高中，他虽然更高兴不过脸上也有了苦涩，毕竟这学费可不低。小李也是懂事，悄悄和母亲商量，要不自己不上学了，像村里其他孩子那样回家帮忙，结果没想到被老李听到，对着小李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小李多少年没见到父亲的脸这么黑了，有些发傻，还是母亲推走了父亲，告诉他不用担心学费，好好上学就行，小李眼含热泪重重的点头。
由于家里离县城比较远，所以父母让他住了宿舍，尽管他狠狠的摇头，不想在花多余的钱，但还是被老李强行安排在宿舍了。并且告诉他，平时没什么大事就别回家，好好在学校学习就行，说完就将小李留在了学校。小李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让父母住上县城里的楼房。三年时间，小李回过六次家，每一次都待着他在全校名列前茅的成绩单，像是军令状一样交给父母。不过每一次，他发现母亲的脸色愈加难看。待他最后一次带着全国名牌大学的通知书回到家，还有他自己工作几个月赚的学费，等待他的是家里母亲黑白的照片。那一刻，他感到万念俱灰，手里的大学通知书如废纸一样。不过，脸色变得更黑的老李却是将录取通知书拿着看了好久，满脸的高兴，第二天就将村里的一些人叫到家里喝酒，这是老李难得的一次开怀畅饮，席间张老五更是当着大家的面，说着当年被老李追的情景，说的老李也是一脸的不好意思，不过黝黑的脸却是让大家看不出他的羞红。小李则是在母亲遗像前默默哭泣。
2.
小李还是被老李赶去上大学了。四年的大学他从来没有向老李要一分钱，全部是自己边上学边打工挣学费。而老李也理所当然的没有再给儿子拿钱，因为他知道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那就是给儿子娶媳妇。
小李毕业后，很快自己找到了工作，老李也更加的焦急了，时间真的太紧迫了，儿子已经二十好几，村里的那些同年龄人孩子已经遍地跑了。一眨眼三年时间，小李却突然回到家，告诉他自己已经在城里买了楼房，让他搬过去一起住，这让他有些受宠若惊，同时是强烈的惶恐感。就像多年的种子终于发芽，让他有一种成就感，可是他觉得自己还没有看到它开花，并不算是一种称职。但是在儿子的强行要求下，他还是关上了家门，和儿子去了城里。
抬头望不见顶的高楼、马路上密集的汽车、大街上穿着各异的人群，让老李恍如隔世，小李却是一脸笑容的向父亲介绍这一切。看着儿子一脸轻松的样子，丝毫没有异样感，老李感觉儿子有一点陌生了。
之后儿子将他带到了一个看着华丽的小区，教他怎么开楼门，怎么乘电梯，又告诉他在哪里有市场可以买菜，公园在哪里，可以去那里和其他老人一起锻炼身体。半天的时间，他就将这些东西全部掌握，说实在的这些东西并不难，只是有些奇怪。
小李第二天就上班了，他有些发呆的看着周围的一切，十几层楼高，向下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甚至可以看到公园里那些正在跳舞的一群人，他的房间却安静的有些过分，听不到邻居家的狗叫声，也听不到村里顽童玩闹的戏耍声，有的只有那些刺耳的乐曲声，他没来由的产生一种烦躁感。实在憋不住他跑到了公园，想找人聊聊天，可是凑到那些人附近听到的是什么股票、理疗之类的问题，几个人聊的火热，然而他对此一窍不通。又跑回房间里，将房门打开，企图听到一些邻里传说的嘈杂声。可是直到晚上，才听见几声孩子的声音，再无其它。不久儿子回来了，他很想和儿子说自己想要回去，可是这只是第一天，怎么也不能就这么直接回去，不然儿子也不会答应。
第二天他依旧将房门打开一整天，坐在沙发上，无聊的看着新闻。一整天时间他没有感到任何的存在感，只是一种烦躁的寂寞。在乡下，自己也是一个人生活几年了，却没有这种感受，怎么到了这里可以和儿子一起生活了，反而让他浑身不自在，寂寞感徒增。他觉得自己有着坚持不下去了，要不今晚就和儿子说吧，明天自己回乡下去。
“爷爷”，一声稚嫩的呼叫将他从恍惚中叫醒，他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正一脸懵懂的看着他，“呦，小家伙，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爸爸妈妈呢？”他笑着起身走到小男孩面前，摸了摸肥嘟嘟的脸蛋，心情也好了很多。小男孩指了指电视，“爷爷，我们看电视。”他笑着说，“好，来，我们一起看”，说着抱起孩子就坐到沙发上，一起看电视。正在这时就听见门外传来女子的喊声，“小宝，你在哪呢？听到没有？”老李听到声音连忙起身，抱着孩子走到门口，见到一个年轻女子正在门口喊着，旁边是一个中年妇女。见到他抱着孩子，连忙跑过来一把夺过孩子，“小宝你怎么在这，你没事吧？”说着全身上下看着孩子，随即看向老李，一脸狐疑，“小宝怎么在你这里？”。老李一看笑着说，“我在家里看电视，孩子就进来了”，只是他的一脸严肃配着笑容看起来有着怪异。“孩子怎么能自己走到你家里面去？”孩子母亲满脸的质问，这让老李有着难堪。幸亏旁边的中年妇女出声，“好了好了，孩子没事就行，回去吧”，说着拉着女子和孩子回去，在关门前看了老李一眼，迟疑了一下说了句“谢谢”。
老李终究还是没有和儿子说自己的真实想法。
3.
吃了两天儿子准备好的饭菜，老李决定自己做点饭吃，虽然儿子准备的饭菜也不错，不过总是感觉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让他嘴上感觉不错可是身体似乎每个细胞都在排斥。他自己来到菜市场，绕着一个个摊位看了个遍，发现数十种菜，自己没几个认识的，也不知道该买什么。眼睛一扫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一堆土豆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摆在一起，就买它了。结果他一问价格吓了一跳，怎么感觉不像是在卖土豆，而是在卖宝贝一样，这东西在乡下可不值钱，怎么到这里这么贵，想着儿子以后要花这么多钱卖菜，那其他方面一定更是贵的不得了，至于娶媳妇……
最终他咬着牙买个两个土豆，正无奈的准备回去，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爷爷”，他扭头一看，原来是昨天的小宝，正和奶奶在买菜，不过奶奶好像忘记带钱了，正全身上下摸索，他直接走过来，掏出钱递过去，小宝奶奶抬头一看是他一愣，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钱，递给了商贩。
回来的路上他得知妇女早年和丈夫离婚，自己带着女儿过，如今女儿结婚生了小宝不想没几年也离婚了，就这样他们祖孙三个人一起过。他听到这些犹如听故事一样，感到不可思议，不过他的脸却是显露不出来。
回到家门前，小宝的妈妈正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走过来，脸色阴沉，“妈，你怎么带着小宝去买菜了？我不是说了菜我买嘛！”，话虽然说着，眼睛一直盯着老李。“好久没去买菜了，就去市场看看，哦对了，我忘记带钱了还是人家帮我付的钱，快还给人家”。“啊，不用了，没多少钱”，老李连连摆手。“那怎么行，我们和你又不熟，花你的钱算怎么回事”，女子尖锐的声音直接提了好几个高度，老李一愣，神情有些僵，连小宝也安静下来看着这一切。小宝奶奶此时从女儿手里拿过钱，“再怎么样也不能花你的钱，今天谢谢你了”，老李连忙接过钱，“没事，没事”。接着就是门“彭”的一声关上了。
晚上儿子回来见老李做了饭也是一愣，看了一会儿才问，“爸，你怎么就买了土豆，没买别的呢？”，“哦，土豆就够了，多了也吃不了”，他不想表示自己无法接受价格这件事。
一连几天，他都是将自己闷在房间里看电视，整个人脑子都是晕晕的，他实在有着受不了这个状态，似乎自己喝醉也没有这样难受，还是去下面走走。门一开，见到小宝正探着小脑袋在看他，他一笑正准备下去，小宝却出来了，喊了句“爷爷”。他看了看小宝身后的房间，“小宝快回去，一会儿奶奶叫你了”，“爷爷你帮我买朵花好嘛？”，“买花干什么？”“我想送给奶奶，这是今天的家庭作业，为家人做一件事”，老李听后也是颇感欣慰，“好，你先回家等着爷爷，一会儿爷爷就把花给你带回来”。老李脚步匆匆的走遍了四周，最后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一家花店，进去一看将他晃花了眼，各种花他一个不认识，最后才颤巍巍的指了一朵红色的花，不过价格又让他感到心凉，倒不是不想买这朵花，而是他彻底确认这里花钱真的太吓人了。
老李轻轻的拿着花，感觉这花真是有着太精致了，真害怕会不小心捏断了。来到门口，对面门关着，他也不敢去敲门，只能等着小宝。过了半个小时，儿子已经快下班了，他有些焦急，这时门终于开了，小宝跑出来看到他拿的花，一下子扑过来。他担心花被孩子折断了，先抱住孩子，才将花递到小宝面前。小宝刚接过花，门一开，他妈出来了，一看他抱着小宝顿时大喊一声，“小宝，你出来干什么？”小宝摇了摇手里的花，“给奶奶送花”。女子一听冲过来抢过小宝，将其手里的花夺过来扔到地上，用手一指老李，“老不死，你怎么回事，有完没完了？三番两次骚扰我妈干什么？本以为你是个好人，结果没想到这么大岁数还这么龌龊，你要不要脸了？”这一吼让老李脑子都蒙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小宝奶奶这时也出来连忙问怎么回事，听到女儿的说法后整张脸也是连连变色。
“爸，你们干什么呢？”小李关键时刻回来算是解救了老李，不过小宝妈妈先声夺人，“你爸？你爸这种人你怎么不好好看着，让他整天出来骚扰我们孤儿寡母”，小李一皱眉，“你什么意思？谁骚扰你了？”“骚扰我？那老东西感骚扰我早让他活不成了，他骚扰我妈，你看他还给我妈送花，这么大年龄真是恶心，而且这已经是好几次了，一直想办法靠近我妈，我妈这么多年可是没什么不良的言论，怎么就碰到这种人”。小李一看地下的玫瑰，也是疑惑，“爸，这花是谁买的？”“我”，小李眼睛顿时瞪圆了，“爸你买花？”，“这，是小宝说要送奶奶的花”，“你干什么，解释不了往孩子身上退，你想干什么？”小宝妈妈立刻嘶吼起来，小宝也被吓哭了。“好了，不要吵了，回去吧，孩子都哭了”，小宝奶奶此时抱过孩子回去了，女子看了老李父子一眼，重重的哼了一声，接着是震耳欲聋的关门声。老李看着地上那朵已经残破的花，有着感伤，这朵花已经不好看了。“爸，回去吧”，小李声音有着低沉，老李还是捡起了那朵花，走回家里。
父子两个坐在沙发上，一时间都没有说话。“爸”小李先开口，“嗯？”老李一脸茫然，“妈已经离开快四年了”，老李心里一暗，默默点头，可紧接着他惊异的盯着小李，眼神里似乎是不解、是愤怒，足足过了一分钟，“我明天回乡下”，他斩钉截铁的说，“干嘛就这么回去？”小李也没反应过来，“这里我住的不习惯”，“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好不了，我住的就是不通畅，你别说了，我明天就走，你不用送我，我自己就能回去”，“爸……”小李看了看父亲，似乎又回到了曾经少年时那个感觉，他无法再说出什么，他知道，父亲还是决定要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