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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睛很小,小到只有一片叶子那么大,可有时候,又觉得自己的眼睛很大,大到可以装下所有的东西,但唯独装不下眼泪。
那天家里多了许多人,也多了爷爷(从小就把外公叫的爷爷)的画像,可唯独少了爷爷。
他是得了肝癌走的,走之前受了很多的苦,身体健全、无病无灾的我不能感同身受他的痛苦,但从他最开始的整日呻吟,到后来整日没有一点儿声响、形同枯槁地躺在床上,就可以看出这令人闻风丧胆的癌有多么的可怕。
虽然我的爸爸妈妈没有陪着我一同成长,但我有一个非常快乐的童年,因为爷爷弥补了我所缺乏的爱。
爷爷是个木匠,小时候我的书桌、小凳子这些都是出自他之手,我很爱跟在他屁股后面转,帮他做一些事,比如装刨花,牵墨线、扶木料,泡茶、收工具之类的。
在同龄人看完电视剧后,用书本纸叠纸飞机、做手枪的时候,我就拥有了同龄人没有的木手枪,上面还专门刻了我的名字,说明那是我的专属。
他会做的东西有很多:桌、椅、板凳、衣柜,床、房梁木构、还有......棺材。
小时候的我对于去世的人是很害怕的,对于爷爷做的棺材也很害怕,所以我经常问爷爷:“爷爷,你不害怕吗?”爷爷总是摸摸我的头说:“不怕,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以后爷爷也会有这一天的。”
年幼的我想起爷爷也会如同见到的老人一般躺在里面,心里闷闷的,但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但那时候的快乐很多,转头就忘记了爷爷说过的话。只记得爷爷跟我们不一样,他不害怕棺材,也不害怕死人,所以他好厉害。
但越随着年龄的增长,发现以前爷爷说的话也有不可信的部分,比如他说过的不怕。那时候他在别人家做工,晚上回来晚了,总会让我和哥哥拿着手电筒,在回来的路上一直喊他,但他基本都不应我们,直到他走近了看见我们才会应。原来爷爷也不是那么厉害嘛,他也怕鬼神这些的。这是读五六年级的我的想法。
记得读小学时,天下暴雨,比我两岁的小孩都没有大人来接,作为已经读二年级的算是大朋友的我,还是由爷爷背回去的,那些小朋友对我讲的话直到今天我仍记忆犹新。
“丹姐姐,你那么大了怎么还要人背啊?”一个撑着大人雨伞的小萝卜头歪着头看向爷爷背上的我问道。
听了这话,我在爷爷背上挣扎着要下来自己走,但爷爷的大掌禁锢着我,不让我下来,拍了拍我说:“你自己走的话,把衣服裤子弄湿了咋办,莫听他们嘞。”
最后我冲那个小萝卜头说:“你也可以喊你爷爷来背你回去啊。”这是我记事时,关于爷爷为数不多的片段。
在我看来,爷爷不止是个木匠,他也是一位成功的果农,为何这样说呢?不是说他有大面积地种植水果,而是为了我们种植了很多种水果。
有葡萄、梨,杏子、枇杷、草莓、西瓜,橘子、柿子、枣儿、油桃、樱桃、李子,之前听他说,凡是四川能种的果树,他都要为我们种,但这个目标他还没来得及实现。
我喜欢的水果有樱桃、枣儿、西瓜和桃子,但枣儿我现在很少吃了。
记得是小学五年级时,爷爷为了给我们摘枣儿吃,爬上树差点摔了下来,本来他早早地就摘了许多,但是我却觉得不够甜,让他摘树梢上红红的枣儿,结果树梢的枝太细,承受不了一个成年人的重量,“啪”地一声断了。但好在爷爷反应及时,迅速抓住了旁边较粗的枝干。
他顺着树干下来后,第一时间摊开大掌,手心赫然躺着几颗又大又红的枣儿,看那饱满的样子就知道很甜很甜,我一把把那几颗枣儿全抓了过来,分给旁边的哥哥两颗,自己放一颗进嘴里,然后再拿两颗递给爷爷,只见他摆了摆手,把枣儿又塞回我手里,说道:“我刚才在树上吃过了,这几颗你自己吃。”
年幼的我自然也没想那么多,点了点头,吐掉嘴里的核儿,接着又塞进去一颗,直到那几颗又大又红的枣儿吃完才停下。
晚上睡下后,我起来上厕所时,看到了奶奶拿着酒精给爷爷擦拭肚皮,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擦伤,大面积地擦伤。
“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去爬树,你多厉害啊。”奶奶一边给爷爷擦拭酒精,一边不停地数落他。奶奶不太温柔的动作引起爷爷阵阵儿的“嘶嘶”声,他不搭理奶奶的数落,但脸上是带着笑的。
爷爷的“嘶嘶”声伴随着奶奶的数落声,构成了那晚我挥之不去的记忆,从那以后我就不怎么爱吃枣儿了。
以前,爷爷在我心中的形象是高大的、伟岸的、年轻的。但高二那年放长假,我在返校的途中,突然发现爷爷不再年轻,也不再高大了。
那天,我提着行李箱要去学校,临出门时,爷爷走出来说要送我,我拒绝了两次,最后拗不过他,同意了。
他扛着行李箱走在我前面,我背着书包走在后面。行李箱不是很重,但看着他略微倾斜的身躯我却有些心塞。那一刻我突然发现他好像没有记忆中那么高了。他不过是一个摸约一米六五的干瘦的老头儿,不知何时,白发爬满他的头,皱纹也悄悄爬上了他的眼角,曾经红润有光泽的脸庞不复,替而代的是刻满岁月的痕迹,浑浊的眼神中透着一股平和和刚毅,有力的大掌现如今也只是干瘪的布满青筋的手。
爷爷......好像真的不再年轻了!
这突来的认知打得我措手不及,让我想起了曾经在作文中写到的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们成熟的速度赶不上他们变老的速度。
我是在隔壁市一家私立学校完成高中学业的,离家稍微有点远,学校的饭菜有些难吃,在我们高三最后一个冲刺阶段时,有许多家长前来给学生送饭菜,说是补充营养。爷爷知道后,用他的老人机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爷爷老了,对市里的路不熟,不能来给你送饭菜,你不要怪爷爷。”
听到这话我顿时潸然泪下,一开始我确实是有些怪的,但不是怪爷爷,而是怪爸爸妈妈。班上大多数同学的爸爸妈妈都回来给孩子送饭菜了,为什么他们知道后,连一个电话都没打过,还要年近古稀的爷爷打电话来。我一面擦着眼泪,一面回答爷爷:“没事,不用送,食堂的饭挺好的,您在家要照顾好自己。”
时光催人老,当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那几个月的喜悦像是暂时减缓了爷爷衰老的速度,在小镇上逢人就笑,跟他的老伙计聊天时嘴角也总是上扬着,刚开始我还会叫他不要在外面吹牛,后来舅妈跟我讲:“随他去吧,你爷爷以你为傲呢,我们作为晚辈,这点小事还不能满足他吗?”听了这话,我就渐渐地不再制止爷爷了,反而每次提到时都会积极地配合他,就当哄他开心了。毕竟初中我考砸时,他也哄过我呢。
从小学到初中,我的成绩尚算可以,排在班级前五的样子。有次期中考考了十四名,那对于当时的我来说,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一样,因为期中考结束后要开家长会。
考试成绩出来到家长会期间,我都处于担惊受怕之中,害怕爸爸的电话,害怕他的问责,也害怕家里人失望的眼神。家长会最后是爷爷去参加的,走进教室前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走廊外面我和闺蜜坐在一起,我一直小声跟她说着我考砸了,爷爷看到成绩单会不会很生气之类的话。但出人意料,爷爷坐在窗口的位置,朝外面的我做了个鬼脸,我和闺蜜都被他给逗笑了,闺蜜直说:“你爷爷太可爱了,像个老顽童一样。”
那一刻成绩考差的阴霾突然散去,回家的路上,他给我买了棒冰,他边走边跟我说:“一次考试代表不了什么,等你将来长大了,就会发现这只不过是人生中小小的一次考试,以后还会有更重要的事值得你记住。”
后来进入大学,我才慢慢懂得爷爷当时那些话的含义。
大一大二时回家,他见到我总是格外的开心,他的脸上总是洋溢着开心的笑容,仿佛在告诉我他一直都在守望着我,关注着我的成长和进步。我也喜欢听他讲他年少时的故事,讲那个年代的物资匮乏,他当时读书的艰苦条件,从他和邻居老爷爷的口中我慢慢拼凑出了一些画面:
爷爷的爸爸在那时,是当地有名的万元户,但后来新中国解放后,一切化为乌有,爷爷当时本来是打算学医的,但这条路当时走不通了,在他16岁时,迫不得已才去给自己的堂哥当了学徒,逐渐成了一个木匠。
他虽然已经年迈了,但他却始终保持着对生活的热爱和对家人的关爱。他的每一个细微的举动都让我感受到了他对生活和家庭的爱,也让我从中感受到了温暖和力量。
现如今生活在这个浮躁的社会中,我时常想起爷爷那坚定而温暖的眼神。他用自己的经历和现在的行动让我懂得了许多人生道理,让我更加懂得珍惜当下,勇敢热爱生活。
我的爷爷,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普通人,但他在我心中并不普通,他用一生诠释了什么叫勤劳、坚韧不拔、朴实和慈爱,虽然他已经不在人世了,但我会永远将他铭记于心,因为“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