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磨牙。
磨牙并不是一件好事，对别人对我自己都不好。
我经常梦见自己牙碎了，碎成玻璃渣。
舌头轻轻一顶我的牙全碎成了玻璃渣，疼痛感从牙龈蔓延到全身，从梦境蔓延到现实。
我努力阻止牙继续碎，可往往适得其反，牙只会碎的更厉害。
我把碎了的牙含在嘴里，不敢吐掉，不敢咽下。
像含了一嘴巴的玻璃渣，也像含了一嘴巴的碎石子。
梦醒了，碎了的牙和疼痛感一起消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本来就从来没有出现过。
可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在梦里。
我和妈妈说过。
“妈妈，我梦见我的牙全碎了。”
妈妈在炒红烧茄子，油烟和茄子混合，萦萦绕绕，吞噬了妈妈，吞噬了我的话语。
爸爸去世好多年了，好多年是多少年我不记得，我只记得是好多年。
妈妈每次都会在餐桌上摆三副碗筷，假装爸爸从来没有离开我们。
“你昨天晚上磨牙磨得可厉害啦，我都睡不着。”
“对不起，妈妈。”
“没关系的。你妈妈我年轻时候也会磨牙，把你外婆吵的睡不着的。”
“那妈妈现在怎么不磨牙了呢？”
“不知道，忽然就不磨了。改天带你去医院看看，治一治你的磨牙。”
“哦。”
我低头扒饭，不再说话。
磨牙不是一件好事，对别人对我自己都不好。
但是我有点喜欢磨牙。
妈妈年轻时候也会磨牙呀，我和妈妈是一样的，我更喜欢磨牙了。
妈妈每天都在做同样的事情，说同样的话。
我们已经吃了一个月的红烧茄子了，妈妈也说了一个月要带我去看牙。
我也一个月梦见我的牙碎了。
梦里的我，每一次都很害怕，害怕牙全碎了，害怕我没有牙了，害怕我再也不磨牙了。
害怕我和妈妈不一样了。
我固执的把牙全含在嘴里，含不住我就往肚子里咽，咽下去假装还存在。
我每天早上起来都用手摸一摸我的牙，还在，我就放心了。
今天也是红烧茄子，妈妈也说着同样的话语。
“改天带你去医院看看，治一治你的磨牙。”
“妈妈已经说了一个月了呢。”
妈妈愣住了，继而笑了笑。
“那就今天带你去吧。”
妈妈真的就带我去了医院。
但是我不想治好磨牙啊，即使每天晚上都很痛苦。
“医生，我昨天梦见我的牙碎了。”
“梦而已。”
“前天也梦见了，大前天也梦见了，大大前天也梦见了…”
“哦，张嘴。”
医生自动忽略我的话，自顾自检查我的牙。
我故意不配合，医生让我张大嘴巴我故意缩小，让我缩小我故意张大。
医生像是被我惹烦了，丢下一句“没有什么大问题”就走了。
我和妈妈回了家。
我很开心，不用治我的磨牙，我和妈妈还是一样的。
妈妈却没有很开心，妈妈的心情一天天低落下去，整天愁眉苦脸，我怎么搞怪也不笑。
今天还是红烧茄子。
“团团。”
我看向妈妈，妈妈已经好久没这样叫我了。
多久呢？大概从爸爸去世到现在那么久。
“妈妈坚持不下去了。”
“妈妈想你爸爸，每天都想。”
“妈妈想去见爸爸。”
“团团，你能理解妈妈的，对吗？”
我放下碗筷，走过去抱住了妈妈。
“妈妈想见爸爸，团团陪你。我们一起去见爸爸。”
妈妈回抱住我，泪浸湿了我的衣服。
妈妈和我走上了天台。
妈妈和我手牵着手。
妈妈和我对视了一眼。
妈妈和我一起跳了下去。
风很大，大的快要看不清妈妈的脸，我紧紧的抓住妈妈的手，却感觉妈妈慢慢消失了。
我只是一直下坠一直下坠，像是没有尽头。
我渐渐的闭上了双眼，进入了梦乡。
我梦见我的牙碎了。
我把碎了的牙全含在嘴里，不让它们离开。
不远处，妈妈穿着一袭白裙站立着。
“妈妈！”
我一开口，含在嘴里的碎牙全掉了。我想伸手抓住，但是它们一离开我的嘴巴就消失不见。
我慌极了，一面捂住嘴巴一面追妈妈。
妈妈！等等我！
我在心里喊，可是妈妈听不见。
“妈妈！”
这一次，我的碎牙全掉了。
不光碎牙，我的牙也全掉了。
我会不能磨牙了吗？
我没时间想这个问题，一直追着妈妈，可是妈妈离我越来越远。
“妈妈！等等我！”
我摔了一跤，趴在地面哭了。
哭我的牙，哭我的妈妈。
妈妈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走过来抱住了我。
“团团，再见了。”
我看见妈妈眼里含着泪水，飘走了。
“妈妈！”
我睁眼，看见雪白的天花板。
我慌乱的摸了摸我的牙，还在，松了一口气。
“团团，你终于醒了。”
我寻着声音看去，是爸爸。
为什么是爸爸呢？
一直都是爸爸呀。
死去的是妈妈。
妈妈在我五岁的时候跳楼自杀了。
妈妈去世的第五年，我能看见妈妈。
妈妈在厨房炒着红烧茄子。
那是我最爱吃的菜。
“我看见妈妈了。”
我对爸爸这样说。
爸爸一开始不在意，久而久之开始担心，给我找了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找不出问题。
我依旧能看见妈妈。
有一天我走上了天台，跳了下去。
是妈妈和我一起跳的呀？
是我自己跳的。
我想见妈妈。
可是妈妈不要我啊，妈妈抱住我的时候和我说 “团团，回去吧。”，妈妈自己走了，妈妈不要我。
“爸爸，我想喝水。”
我哭着对爸爸这样说，大滴大滴的泪水划过脸颊，浸没在枕头里。
我哭我的牙，我哭我的妈妈。
从那以后，我再不会磨牙，也再没梦见我的牙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