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杨建玺
1979年的秋天,我出生在扶风县天度公社晁留生产大队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家庭。在我刚上小学时,老师要求我们:“要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努力学习,到了二十一世纪,我们的生活就会是电灯电话,楼上楼下,点灯不用油,耕地不用牛,天天都会像过年一样。”我则常常憧憬着这美好的日子赶快到来,又想啥时候才能盼到这一天呢?
改革开放后,八十年代初的农村,不管粗粮细粮,基本解决了温饱;但人们的生活还是很贫穷。农户的家用电器,除了手电筒就是收音机,就这好多家庭都没有。在我刚记事起,村里才刚刚通了照明电 ,煤油灯才退出了它的历史舞台。
1985年左右,我四爸家买回了村里第一台十四英寸黑白电视机,全村沸腾了,父老乡亲都涌到四爸家那个不大的院子看“西湖景”。此后,每天晚上吃过晚饭,人们大都就跑来看电视。四爸家那间小小的偏厦房里,从炕上到地上,被人挤得满满的,就连窗外也站满了人。后来,四爸为了方便大家看电视,他每晚给院子搬把椅子,把电视放在院子里,把两根像昆虫触角一样的天线抽得好长好长,调到最清晰位置为止。干完农活的人们,有的连饭都顾不上吃,从馍盆里拿块锅盔或是蒸馍,或夹些辣子或剥根葱,就着馍馍早早地过来,唯恐迟了占不到最佳位置。那时候只有一个四频道和八频道(陕西一台和二台)。然而八频道不是“织布”就是“下雪花”,画面模糊得基本看不成。
记忆中最早看的电视剧是老舍的同名小说改编的《四世同堂》,那时也看不懂,每当电视剧开始不久,我便睡眼朦胧。电视里演的啥内容,一概不知道,广告词却记忆犹新。有卖录音机的“燕舞燕舞,一曲歌来一片情……”,有卖洗衣机的“秀兰……额给你把洗衣机买回来咧……”,有卖冰箱的“长岭……阿里斯顿”……人们总感慨这些新奇玩意太好了,啥时候咱们也能用上这洋机器?
然而对我印象最深,最有吸引力的第一部电视剧,当数《西游记》了。这部电视剧里的鬼神仙怪,不仅把孩子们吸引,把所有观众都深深吸引住了。大家都觉得孙悟空太神通广大了 ,天不怕地不怕。孩子们则羡慕他的本领,心想自己也能有他的本事该有多好呢?人们想象把这些特意功能能应用在现实生产生活中,会给人们带来怎样的变化与好处呢?有人说收麦子的时候,把孙悟空叫来,吹一口气,麦子自然就回到麦仓里了。有人又说,能把孙悟空请来,还不如直接让他给大家变点钱多好,需要啥买啥。又有人说,有孙悟空的本领,那还要钱干啥?直接需要啥变啥不就是了……大家一边看着电视,一边说说笑笑,热闹非凡。
四爸家的电视买下不久,我们村里集体又买了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放在村子中间的会计家里,每天晚上会计就把电视抱出来,放在他家门口用砖砌成一米多高的四方台子上,给大家播放电视节目。从此后,每晚四爸家院里一群人,会计家门口人更多,就像放电影一样,邻近村的人们也都跑了过来看电视。那年夏天播放《乌龙山剿匪记》,收视率和《西游记》不分上下。那时候不知道咋地,每年一到夏天,把时间还得向前调一个钟头,说是夏令时。每天下午太阳还在天上高高的挂着,却已到电视剧播出时间了,正在玉米地里打麦茬的人们,扛起锄头相互呼唤着 就去看电视了。记得每天下午在《新闻联播》前播放的日本片子《警犬卡尔》时,由于播放时间过早,太阳光线太强而看不清电视图像。会计就回家拿出他家蒸馍用的席盖和他老婆的黑围裙,搭在电视机上面,人们就这样围在电视机前对付着看。
电视在那时的农村稀缺到啥程度?给你讲个故事就知道了。离我们家不远的一个村子的电视被人偷了,电视丢了一个月左右的一天早上,又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村长家头门口。人们搞不懂这是咋回事,想来想去唯一能解释出偷了电视又还回来的理由就是,那贼白天怕人发现不敢放,晚上等人们睡着了,打开电视却是“雪花一片”停台了!偷了电视却又看不成,还不如还回去大家都能看,现在想起这事,还让人觉得可笑。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小爸家也买了一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虽然四爸和小爸住一个院子,但是伯叔兄弟两家人。就这人们都羡慕地说:“人家一个院子就有两台电视机呢!”从那以后,农村家庭的电视才慢慢多了起来,彩电还是不多。有人买来那种红一道,绿一道的塑料片贴在黑白电视屏幕上,图像上也就出现了一道红一道绿的,感觉效果就是不一样。
农村人看电影,都是通过露天电影或录像播放的。电影和录像的区别就是:电影片子大,银幕大,观众多,银幕前后都能看,视觉效果好;录像磁带小(其实也不小,相当于一本32开,厚2公分的书),只能在电视前面看,且人一多后面的人就不容易看到,所以相对来说放电影还是多一些。
农村老人过寿或去世了,儿女们便会请来放映员,放几场电影以示庆贺或怀念。每当谁家过事要放电影,村里就像要举行大型的盛会一样。到了傍晚时分,为了帮家人把活安顿完,能早点去看电影,我和姐姐早早去三婆家的井上,给自家水瓮里绞满水后,然后就去电影场场去打探晚上要放的是啥片子,是看过的还是没看过的?小伙伴们碰到一起就问:“晚上演的啥片子?”有调皮的家伙便回答:“《银幕下的狗熊》”。没反应过来的孩子回家便给大人们说:“听说晚上演的是《银幕下的狗熊》”,逗得人直乐。有时也会给打听者说晚上演的是《狗来问》。遇上机灵点的便反过来说:“哦,演的是《猪回答》呀,哈哈哈……”孩子们在电影场场尽情地打闹戏耍。村里的大小伙义务帮放映员栽挂银幕的杆,挂音箱喇叭,搬放电影机子的桌子。放映员拉好电线后,就取出电影片子,看是否倒好,没倒好的话,就用两个卡子卡在桌子上,把片子架在上面,用一个小摇把“滋啦滋啦”地摇着把片子倒一边,不然演出来的影像就是反的,比如说本来是人向前走呢,不倒片子就成了往后退了。然后再把焦距调好,调焦距时我们总是把手和头塞进电影机投出的白光里,银幕上就会出现自己手和头的影子。有的孩子则用手做个鸽子的影子,手指一曲一展,那影子就如同展翅欲飞的鸽子,栩栩如生。还有做的狗、兔子、鸭子等活灵活现,大家都玩得不亦乐乎。
喝罢汤(喝汤,关中方言,即吃晚饭),娃娃伙早就拿着小板凳给自家人占好了地方,大人们随后纷纷入场,一家人坐在一块,银幕前后黑压压一片,把整个街道堵得水泄不通。在银幕后面看电影,除了字幕是反的,其它啥都不影响。每次正式片子放映之前,都有加演,有科学种田的、有普及用电安全常识的、有宣传计划生育的、也有动画寓言故事,记得我最早看《狼来了》和《三个和尚》就是从加演片子里看的。那时候不是战争片,就是武侠片,也有生活片。电影特别受大家喜爱,尤其年轻人,只要听见哪有电影,十里八里路,步行都要去看。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人们在露天看电影,冻得一个个坐都坐不住,人们心里想要是啥时候能坐在自家的热炕上看电影,该有多幸福啊!记得有一年,放映员在我村大队院内售票放电影,一张票二毛钱,立体电影五毛钱还发个用硬塑料粘在硬纸片上的那种眼镜。这都没几个人卖得起票,为看电影,有翻大队院墙的,有上树的,还有用碳素钢笔伪造电影票的,真是费尽心思。
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人们从电影里看到大老板或者黑社会老大,手里拿着像砖头一样的黑色的大哥大移动电话,感叹道:“咱们这么大的一个村子,就大队部一部手摇式电话,电话线还常年断着,想摇个电话都摇不出去。看看人家这,走哪都可以随时打电话。”又有人说:“这算个啥,人家以后还会发展成可视电话。”把个乡下人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会有比这更先进的?这以后社会不知会发展成啥样子?这不是现实生活中的千里眼和顺风耳么?!
1995年秋冬交替之际,我家终于买回了一台17英寸的熊猫牌遥控彩电,晚上看电视再也不用去别人家乱窜了。98年过完春节,我要把自己出门打工的决定告诉父亲时,在镇上的公用电话厅第一次打电话。拿起电话的那一刻,紧张得我前言不搭后语,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现在想起都感觉特搞笑。99年,我给老板跑业务,人家给我配了部摩托罗拉牌汉显BP机,可把和我在一起的打工仔们羡慕坏了。那时候的老板们的裤带上总是挂着一部手机和一部BP机,经常通过传呼台发来的信息,再用手机给对方回过去,现在想起很不方便,不但要交手机费,还要交传呼费,所以传呼机流行了短短几年就淘汰了。
2001年我家安装了座机电话,2003年年底,我有了自己的第一部金立牌和炫音彩屏手机。2004年我结婚时,一套崭新的家庭影院(25英寸的大彩电、功放机、DVD、音响)摆在我婚房的客厅,相对于1980年人们结婚讲的三转一响(自行车、缝纫机、手表、收录机)简直就没法比。2013年夏天,当一台明亮而又清晰的55寸海信牌智能液晶电视摆在了我的客厅时,母亲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感慨地说:“76年毛主席去世了,天度公社就一台14寸黑白电视,在公社大院给大家转播毛主席追悼会实况录像,人们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后面的人看也看不清楚,把人差点没挤死,那时再有这么大的电视的话,大家就都看清楚了。”至此,我家除了最早那台熊猫牌电视不能看了,前后屋里共三台电视,爷爷和孙子再也不为看秦腔戏和光头强争遥控器而发生冲突了。电视也从天线接收更新成有线电视、数字电视、网络电视。如今,网络的覆盖,智能手机的普及,电视除了老人和孩子看外,基本上在家里成了摆设。电影也变成了数字电影,再也不用换片子了,村子里偶尔放场电影也没几个人看了。年轻人抱着手机看电视、看电影、视频聊天、打游戏、购物……简直无所不能!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自己已步入不惑之年。回头看看这40年,身边发生的巨变:联合收割机把麦客淘汰了;拖拉机把牛淘汰了;水泵、自来水把辘轳淘汰了;电磁炉、电饭锅把风箱淘汰了……然而手机淘汰的东西多得就说不过来。如今的农村,小车,楼房比比皆是,神化故事里的许多人们办不到的事,现在都在现实生活中实现了,比当初向往的“电灯电话,楼上楼下”还要好几倍、几十倍、几百倍、甚至上千倍。改革开放40年,弹指一挥间,看今朝,到处高楼林立,网络纵横;高速公路,四通八达;民航高铁,朝发夕至;嫦娥奔月,蛟龙潜海……真是毛主席说的那样“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这翻天覆地的变化的确是今非昔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