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史记 刺客列传》中写到太子丹送别荆轲于易水之上是这样的:
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慷慨,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于是荆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史记 刺客列传》)
在这一段文字记录中,我们可以看到太子丹不是主角,而是高渐离和荆轲。一唱一合表其心志。我们无法想象“怒发冲冠”的景象,那与我们的生活经验多多少少有些隔离,不过“就车而去,终已不顾”这八个字倒是特别的灵动。作为读者透过文字能看到的只是荆轲岿然不动的一个背影。
不过在郑问的《刺客列传》的画笔之下,给出了另外一种解释“终已不顾”的视角。就像一部摄像机从荆轲所乘之车的车轮下伸出-------在车驾的后面,身着白衣冠的送别之人尽皆匍匐在地。当我翻到郑问所著的《刺客列传 荆轲》这一幅画面时,只是觉得易水边的寒风依然凛冽。
在郑问所著的《刺客列传》(典藏版)中这样的画面总是出其不意的出现,那样的画作让人忍不住会停下来。在画面之外,我们可以听到寒风萧萧、马鸣嘶嘶、车轴麟麟,还有一刹那间天地归于一寂的静止。像极了电影镜头中的定格。
对于漫画书我知道的不多,不过我却知道郑问的《刺客列传》在被归属于漫画类顶级作品。这本《刺客列传》不是用来翻阅的,而是用来欣赏的。如果说文字版的《史记 刺客列传》已经足够传神了,那么郑问版的《刺客列传》则是带有色彩的传神。电影讲述的故事是连续和联动的,但是郑问版的《刺客列传》则是胜在静止和定格。在郑问版的漫画中,读者需要努力的介入进去,在静止的画面中游走,而郑问在画面中大幅的留白给了读者足够的场地辗转腾挪。
如果说漫画是二维的平面艺术,更依赖满满当当的画面内容来补充文字的不足。但郑问似乎没有按照这个方法。在郑问的构图中,读者可以按照郑问给出的视角来观看故事的行进,并且自行补充画面中空白之地。而这一点就是欣赏郑问漫画最独特的体验之处。在郑问设计的画作中,霎那间的停顿与在小幅画面中创作出来大空间中,读者与画中人一样形单影只。
中国的水墨画不善于表现人物,山水也同样需要想象才能抵达。郑问的画作在人物的描绘中则摆脱了这一限制。郑问画笔下的人物不仅是郑问与人物之间的对决,还有人物与纸张之间的对决。使用“对决”这个词汇可能还不能正确的表达郑问笔下的人物展现出来的暴躁。尤其在水墨之上还添加了色彩之后,水墨也似乎一下子少了规则之感,而变得不安起来。郑问画作中的人物常常会用“借”来的一笔气贯长虹水墨来完成最终的气质。而那也正是让读者一下子被凝固住的描绘。也正是这种“衣袂飘飘”之感是让我们确认郑问画作最直接的方法之一。
郑问在其漫画作品中到底是用了多少种表现形式,或许只有郑问才知道!因为在他的笔下,好像“重复”这个词语不是很容易出现。
在欣赏郑问版的《刺客列传》中,可能最刺眼的颜色应该为红色。尤其是那一副聂政面对层层围攻的画面中,聂政正是身处大幅的红色之中。是惊艳,是悲情,是决绝,或是别的什么。没人能说的清楚。但就这一幅画,聂政留给读者的那个背影相当的出彩。我们知道聂政会面临何种命运,但也看到聂政身披红霞光芒万丈一般走进自己的命运。在《刺客列传》的画面中大量出现的红色就像这本漫画书讲述的故事一样,从头到尾都透着血腥,而这种鲜红又与诸位刺客的命运紧密相关,每当一抹红开始出现时,我们就知道作为刺客事迹最紧要的叙述要开始了,随着红色从寥寥几笔,再到肆意喷洒,最后画面中的红色略显紫色时,刺客生涯中最重要的时刻业已在尾声了。刺客搏命一击的拼杀从来不是郑问画作的重心,但是读者却能从红色的嬗变中直接体会到故事的起合承转。如果说水墨画中的墨色有源源不断的浓淡深浅之分,那么郑问画笔下的红色也具备这样的特质。那些刀剑挥舞中的轻重质感与红色的浓浅彼此呼应。每一道映入眼帘的浅红、深红、紫红都在读者的身体上留下刀砍斧剁般的不同痛感。
如果说漫画的首要条件是好看,那么郑问的画作则是好看得过份了。更为让人拍案的是,乃是郑问画作的好看是通过留白来展示的。正如在下图中展示的这一幅,在读者以俯瞰的姿态审视这一幅场景时,画作的张力早已等候多时了。
如果说水墨画中的墨色是用来表现筋骨的,那么留白则是留给想象力。墨色中掺和着力量,白色则始终圈定着力道的范围。这种不着色产生的留白,无一不糅合着冷清孤寂,暗藏着故事随后而来的伏线。所以在看到郑问画作中这样的画面时,我不知道是他是以黑色来铺垫,还是用白色来完成叙述的?
在烟霞霭霭、衣袂飘飘之中,郑问尝试用另外一种叙述的方式来讲述中国的历史,即便这种讲述现在称之为“漫画”。郑问的画作中表现出的男人坚忍不拔,女人哀而不怨这一主题则始终如一。在郑问画笔下的人物眉眼间,都闪烁着霎那间的灵动。但却需要读者用长镜头般的凝视才能体会。漫画是晃动的,而注视是静止的。我不知道郑问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就像郑问所言:“我想说的,都尽在漫画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