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留守的老人

几十年过去，已经记不得最初遇见她时是什么样光景。

她就这么跟着我从山底踩着石头路一步步爬到了山顶，来到我的两间石头屋里，成了我的老婆。

她漂亮温柔，和村子里的女人不一样，她从不大声叫喊，不粗鄙地撸着袖子和男人们瞎聊。虽然山上地里干活不行，但家里总是打理得井井有条。

三个孩子相继出生。

我木讷寡言，一日日的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将山里地里田里收拾的紧紧有条的，确保我深爱着的他们有饭吃有钱用。

如果生活能一直这么幸福下去该多好。

记不得是在她又回了一次娘家之后，还是因为没能买到自己喜欢的衣服之后，我们的争吵开始一天天频繁起来。我知道她想家，想以前的生活，但我已经把自己能给的一切给了她。木讷的我想不通她到底要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让她开心起来，只是一日日的起得愈加早，干更多的活。

终于，在一次大吵之后，从地里回来的我发现家里的烟囱没有冒烟，走进家门时没有听到孩子们的玩耍声，打开房门时没有孩子们扑上来拉扯我........她就这么走了，没留一句话，却带走了我这辈子最珍爱的一切。

当我找到她时，她打发掉了孩子们。冷漠地告诉我，咱们以后分开过吧。孩子我会好好拉扯长大，你实在想他们了就过来找他们。

为什么？

她说，你拿什么养他们？在那个车也不通的山里，孩子们怎么读书？难到也要让他们像你这样大字不识一个，以后每天种地？

我看看天看看地看看眼前的女人，再看看自己老茧凸起的双手。这双能够开出一片荒地，砍断一棵杉树的手，如今却废了一般，使不出抓住她的力。

恨她吗？她给了我最好的记忆，余生都用不完的记忆。

屋前山上，开出了迎春花，喇叭花，映山红，渐渐转入一片深绿又发黄枯萎。太阳升了落落了升，我一个人，从壮年走到了白发苍苍的暮年。

2.留守的孩子

那年，我11岁，四年级。正是《大头儿子小头爸爸》热播的时候。画的小头儿子被老师选出来贴在了宣传墙上。

那年，父母终于无力承担姐姐和我的的学费以及一家四口的开支，离开村子外出打工了。

姐姐已经升了初中住校，爸妈没钱供我去山外面的学校上学，便将我留在了老家。

没有爸爸妈妈，没有爷爷奶奶，没有外公外婆，只有一只狗子陪着我。

狗子是一只半狼狗，很高大，很聪明，也很忠诚。

每天早上，我会早早起床，煮好自己和狗子的饭，准备好带去学校的午餐，再出门。有时候起晚了，便拿起一包“幸运”方便面，边走边啃。

家到学校，需要走过一条长长的路，再下一条长长的石阶，再走一条长长的山路。狗子总会陪着我走过山路，爬过石阶，穿过有很多坟墓的竹林，一直送到校门口才回去。傍晚，狗子会偶尔出现在校门口等我，或者风雨无阻地趴在家门口等我出现在路口，一路狂奔地迎接我。

父亲总是在周三傍晚回来，送来新鲜的菜蔬，给我烧好，第二天一早再出山去上班。

所以每周三，是我和狗子最开心的时候。期待着下课，赶在唯一一班的班车到家之前先爬完半小时的路程回家等父亲。父亲来时，狗子和我总会兴奋地跑出去迎接。

但并不是每一次等待都能等到父亲的身影出现。于是默默的将作业写完，煮饭，热菜，洗澡，洗衣。太阳尚未下山，一切都那么清晰。一人一狗坐在家门口的石头上，它陪着我落泪。没有电话，不能联系父母。只是幼小的心里总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对面的村庄里住着舅公舅婆，有时候舅婆会在那边喊着让我去吃饭。我只是坐在门口，静静地听着，等着声音最终消失。狗子顺从地躺在旁边享受着和主人的美好时光。我从狗子的耳朵上，脖子上拔下一只只吸满血的虱子，用大拇指甲狠狠地按在地上，看它饱满的身体瞬间因失去内容物而变得薄而透明。心里暗暗高兴自己又替狗子除了个害。

家前面，住着一个独居的老伯伯。这样那样的村口传闻里，我知道他和她老婆分居了，她老婆带着三个孩子去了镇上，偶尔回来下。暑假里几个孙子孙女会小住一段时间。都和我一般大，所以常常玩在一起。

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分居，但是伯伯对我家一直很照顾。如同照顾儿子孙女般。父母不在的日子里，他总是会叫我去吃饭，或者在饭后过来看看我。或许是从小没有爷爷奶奶疼爱的缘故，也或许是他无法随时照顾自己孙女的缘故，我们就这样如爷爷和孙女般，过着留守的日子。

3.留守的狗

几个月的时候，我还是条小奶狗，被一个女人抱走。走了有多久呢？对于狗生来说真的很漫长。

她把我送给一个男人，但是那男的又把我递回给了她。她便把我带走了。小奶狗还不懂考虑狗生，只是觉得兜里不是很舒服。后来来了一个年轻男人，她便把我给了他。他就成了我的主人。

主人家有四口人，女主人和两个小女孩。一家四口住在一个简陋的平房里。我就这么成为了他们的小伙伴。

对了，我是一只串串，狼狗和土狗的串串。但我遗传了良好的基因，如狼狗一般，有强健的四肢，有狼一般竖立的耳朵，有机敏的脑袋。这让我从村里一众土狗里脱颖而出，成为他们的领袖。当然这是后话。

最小的小主人很喜欢我，最喜欢和我玩。她还很小，刚上学的年纪。每天早上会先给我准备早饭，亲亲抱抱我；傍晚又给我准备晚饭，有时候还拉着我陪她睡觉。

两岁多的时候，主人和女主人出了门，好久才回来一次。家里只剩下我和小主人。早上天还没大亮，我陪着小主人上学，路上要经过一段有坟墓的竹林，小主人每次都怕的在那边不断叫唤我，我便小跑着玩一会又到她身边走一会。

村里有好多土狗，长的没我好看，又没我聪明，很多已经倒戈到我这边尊我为大哥。但是这帮蠢东西们实在太蠢，坏人稍微给点食物诱惑他们就去了，最后不是毒死就是被抓走。遗传自父辈的警觉性告诉我，陌生人的食物不能吃，所以即使是大块的肉，我也从来不吃。更何况那群坏人只愿意拿几根骨头来布陷阱。

每天送小主人到学校之后，我便在附近的村子里转悠会，顺便建立建立自己的势力。几场架打下来，再也没有狗敢挑衅我了。偶尔玩的时间长了，正好等到小主人放学，就接上她一块回家。小主人不喜欢跟隔壁村的几个坏孩子一起走，因为他们总是对她不友善，所以每次上学放学都是一个人。我有意每天陪她上下学，但实在是狗的世界有太多诱惑，有时候在山里看到一只兔子，我便跟着兔子跑了；有时候是某个不知好歹的狗约架，我作为一个头头也不好不去，虽然每次都赢，但如果不去就有失面子........这样那样，等我回过神来，小主人已经下课了，我只能在家门口迎接她。

小主人特别乖，每次回家先打开书包，又是写又是读的，然后开始烧火煮饭。她对我特别好，只要家里有肉，就把肉给我吃，没肉了也会把饭拌的香香的给我一大碗。吃完饭洗完衣服，小主人会和我坐在门口的石头上，她会帮我抓痒痒，捉身上那些讨厌的吸血的虫子。偶尔小主人还会跟我玩游戏，有时候是一根竹竿拔河。我这么聪明，自然没什么问题。有时候会去自家的山里挖几株笋，烧菜吃。

但自从主人和女主人们出去后，小主人不开心的日子也多了起来。有时候吃着饭，就看见她眼泪水扑簌簌的掉，最后变成了抽泣。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舔舔她的手希望她不要哭了。

和小主人一起的时间过的很快，我以为以后，狗生的一辈子都是这么过了。虽然小主人有时候会不开心，但和小主人在一起的日子，我是很开心的。

但是，后来主人们把小主人接走了。第二天她没有回来，第三天没有，第四天第五天都没有回来。

我不相信他们不要我了，我相信小主人一定舍不得我，会回来的。她只是耽搁了。一天天，我守在家门口。早上没人给我准备香喷喷的米饭，晚上没有人给我吃肉拔虱子。我饿了，邻居家的老伯伯会给我点饭吃，但是不管怎么都没有小主人准备的香。

不知道过了多久，狗真的好蠢，这点时间都记不住，小主人和女主人回来了。小主人看到我又是哭又是笑，我就知道，她舍不得我的，她只是有事耽搁了。

晚上，又有肉吃了；早上，小主人又给我准备了香喷喷的饭。我以为，日子又恢复了往常。

过了几天，女主人和小主人走了。我陪着她们走过那长长的路，爬下石阶，穿过满是坟墓的竹林。她们上了车，车子启动，排出一阵黑臭的烟。我看到小主人趴在窗户上看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没人教我上车，我只能跟着车子跑，看车子越开越远，直到再也看不到。

那一年小主人哭的鼻涕眼泪横流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是不是我这样的被抛弃了的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