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今天你要嫁给我(下)
文/慕凉卿卿
三月后。
露头的朝阳似火,一抹一画烧红半片天,长安城内一处私宅内闹哄哄,士兵四更天就已集结在院中。
邃远对着这群槽汉子扯着嗓子吼道:“弟兄们,今儿王妃这花轿能不能给抬好!”
“能!”众人齐道。
段宸曜大喜,手下这些兵一个个天不亮就跟着邃远到这别院候着,争着抢着要给卿儿抬轿。
说起这座别院,也有一段讲究。听闻卿儿出嫁,上官语棠日夜兼程赶至长安,严肃强调卿儿要在自家宅子里出嫁才算是合乎规矩。连夜让卿儿搬出王府,迁到自家在长安城内一处宅子小住了半月。
“我们呼拉来了二十几人,八抬花轿用不上这么些人!”士兵之中有人喊道。
眼珠一转,矮个小兵蹦跶着上前,道:“哎,不如弄个十六抬的轿子啊,哈哈哈!”
“别闹,今这日子别搅了主子的喜事!”邃远瞪他一眼,厉声道。
“都说王妃相貌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又一个壮汉掐腰说道。
这句话引起众人兴趣,纷纷低语:“哎,咱谁见过咱们王妃?”
“邃远见过,可他肯定不说!”吵吵闹闹的讨论中,有人高声说道。
雉鸣亦站在人群中,开口说:“我们兄弟仨见过,你们当中肯定有人也见过!”
“啊?谁啊?”闻言,众人更是好奇。
方才那壮汉更是心急,大声问:“啊?是哪个不讲义气的玩意儿?”
雉鸣站在原地,抬手指了指他,说道:“别瞅别人,就你就见过!”
“放你娘的屁,老子哪有那命!”壮汉啐了一口唾沫,白他一眼道。
雉鸣也不恼,一点一点引他记起,“去年这个时候,咱们还在关外戍边,军饷几月未到那会儿,你小子不是烂草根吃坏了肚子,跑到伤兵营里躺了两宿,还记得不?”
“老、老子不记得了,咋了?”众人站在一旁捂嘴偷笑,壮汉臊红了脸,嗫诺着不承认。
“那会儿伤兵营里有个秀气白净的医者,你吐人一身还槽话骂人家小白脸娘气!记得不?”雉鸣又道。
“就那个吃了豹子胆,老子骂他还拿针扎老子的那货?”提到这儿,壮汉更羞恼,“操,老子就是那时起不来,要是起来能抡死他!”
雉鸣顿了顿,脸上浮过一丝诡异的笑容,只道:“是,‘他’就是咱们王妃。”
“啥玩意儿?”壮汉惊得眼珠子瞪得溜圆。
“王妃。”雉鸣不急不缓、口齿清晰地又重复一遍,“就是咱们屋里一会儿要上花轿那位,人家在伤兵营里正八经儿伺候你们这群人!你们还记得那盐酱骨头就馍馍的吃法,也是咱王妃慧智巧心想出来的!”
那壮汉呆愣在原处,又有人低声问:“那么有权有钱的千金小姐,为啥到咱军营里受那份罪?”
这个原因不能说,雉鸣尴尬笑道:“当然是因为心善呗!”
“不,是蠢!”卿儿伫在屋内听着庭院里叫嚷的对话,满头黑线,默默心道。
屋外吵闹依旧,屋内两名喜嫁娘已替卿儿梳好头,仔细服饰她穿上殷红锦缎金丝彩绣富贵杜丹纹十二幅折裥裙,卿儿老实站着任由她们摆弄。
“你这身出嫁的行头可比我当初那身好!”慕凉一旁抿嘴乐,故意笑逗她。
“你家樊苑国京中有名的有钱人,还惦记我这一身!”折腾一番嫁裙终于穿好,在腰间缠上缀东海七色珍珠暗绣如意纹的腰封,卿儿左右摇摆,灵动的凤蝶绣藏于裙褶中若隐若现,美妙绝伦。
“那也比不上你那个生意做得遍布三国各处的哥哥和要给你倾尽天下的王爷夫君呐!”慕凉继续调侃,起身替她取来上衣,“你看那迎亲的排场、堆满十几大箱的陪嫁,羡煞旁人!”
卿儿浅笑不语,眉眼中是不必言说的骄傲满足。嫁娘接过衣衫,内衬帛衣外罩着的一件绯红广袖云锦衫,袖端金丝嵌边,衣身绣鸾凤呈祥的图案,领口彩绣并蒂合欢。红衣相称,卿儿本就白皙的肌肤透出桃红色,灼灼有光,娇嫩明媚。
“转眼四年,我还真的喝到你的喜酒!”当年出嫁场景历历在目,慕凉今日最是欣慰。
卿儿点头应道:“我那亲亲干闺女即刻又要大摆百日酒,日子总归是越过越好呢!”慕凉身子近几年无大碍,又平安诞下一女,卿儿也很是欣慰。
“别总惦记旁人家的,你以为成亲后,离你家的百日酒还远嘛?”慕凉笑道。
卿儿转过身,淘气吐舌,道:“不远不远,等着我哈,生个儿子娶你闺女!”
慕凉被她搞得语塞,笑骂她:“还是那么不害臊!”
卿儿咧嘴笑得欢,惹得嫁娘也笑,替卿儿搭上朱红销金绣袍帔,理顺两侧的垂玛瑙流苏坠儿,道:“卿姑娘好心性,乐呵呵出嫁平添喜气,过门后定旺夫家。”穿好嫁衣,火红嫁衣透得人儿更姣美动人。
慕凉上前退下腕间的品红珊瑚珠串,套到卿儿手脖上,“出嫁时娘家给我的,我知你嫁妆一堆,但你也要收下!”
“嗯!”卿儿浅笑着点头,好奇怪,眼睛里涩涩的,好想流泪。
坐回床榻上,嫁娘替卿儿穿好红嫁鞋,卿儿抬脚打量,红绣鞋面画鸳鸯戏水纹案,巧妙精致,卿儿脚尖轻碰,心里欢喜的不得了!
忽闻屋外轻声扣门,上官语棠温润的嗓音在门外响起,“卿儿。”
“二哥快进来!”闻声,卿儿蹭一下站起去开门,临到门前却被裙尾绊住脚,一个趔趄摔到门框上。
“嗷!”卿儿捂着脸拉开门。
“都要嫁人还这么风风火火,不叫人省心!”慕凉无奈摇着头,上前搀扶着她重新整好嫁裙。
“段宸曜那人又穷又抠,轿夫都请不起,竟找来他手下散兵充当轿夫,那扛枪的手会抬轿子吗?”上官语棠一进门就满脸的不乐意,抱怨道,“咱家又不是请不起人,你瞅瞅那些凶神恶煞、沙场刀口上过日子的人下手他知什么轻重!”
卿儿扯着裙摆,甜蜜一笑,道:“喏,他的钱不都给我置办这些了嘛!”卿儿深知上官语棠一向宠爱自己,十足的妹控,陪嫁的物件必定不会少,让外人清清楚楚看着她与段宸曜成亲是门当户对,绝不让别人轻看了她半分。
“我看你就傻,成天就知道嘻嘻向着你男人!”说着,上官语棠气极抬手戳着卿儿脑门。
“哎呀,人家刚刚急着给你开门撞到脑袋痛得要命,你干嘛这么用力戳人家!”卿儿捂着额头,佯装受委屈。
这话说得就冤枉上官语棠,他哪舍得用力!上官语棠知是卿儿故意耍赖,懒得理她。仔细看过她的喜服装扮,一袭嫁衣却嘟嘴撒娇,上官语棠不由感叹:天呐,什么时候那个整日跟在他屁股后的调皮鬼出落得这般好,也要嫁为人妇了!不知不觉,上官语棠竟然眼眶湿润。
卿儿见他如此,亦收起玩笑,浅笑着抬头望他,心底满满的感动。那年初到上官府,她尖锐不信人,他一点一点做,她竟真把他当作亲兄长。
嫁娘手捧双凤金冠立在一旁,上官语棠尴尬地抹了把脸,接过凤冠,笑道:“哥哥帮你戴上!”
“嗯!”卿儿乖乖低了低头,上官语棠心中紧张,小心翼翼替她戴好。
卿儿抬首,铜镜里见她头顶凤冠两侧飞凤腾翔,口衔嵌饰流珠花串,环周嵌饰翠叶、翠云,祥龙口衔夜明珠居中,寓意祥瑞高贵。
外面的人嚷嚷声更响,邃远在屋外敲门,低声说道:“王妃,吉时到了,该上轿了。”
“知道了。”卿儿浅笑着站起,回过身,笑道,“慕凉,帮我盖上盖头吧!”
“嗯!”慕凉点头,亲手拿起红盖头,为卿儿轻轻覆上。
一旁嫁娘一人拉开房门,一人搀扶卿儿,“二哥,小妹走喽!”掩在红盖头之下,卿儿故作语气轻快。
卿儿的话逗得上官语棠“噗嗤”笑出声,可望着亲妹子一步一步走出房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府外四周早已围满凑热闹的百姓,上官语棠吩咐家奴给围观人群分散喜钱,众人得了赏喜笑颜开,纷纷道喜说着吉祥话。
足踏红毯,卿儿在嫁娘牵引下走向府外的花轿。
卿儿来到花轿前,守在轿子前的人赶忙压低轿门,隔着红盖头,抬轿子的陌生士兵对卿儿说,“王妃您请放心,今儿这轿子保准抬的稳稳地。”
“嗯,谢谢!”卿儿侧头,甜甜一笑应道。
吉时一到,随着一声长长的“起——轿——”,鼓乐齐奏、鞭炮齐鸣,送亲队伍浩浩荡荡从上官府宅向着曜王府出发。清早到府的众多散兵无一人白来,上官语棠替亲妹置的陪嫁奁资足足备下二十几大箱,随皇室仪仗队先行。
长安城内,红绸辅路,长长的官道两旁挤满了各处前来一观盛况的百姓,校尉林季安紧急调来京畿军维持、护卫城内秩序。
雉鸣在轿首抬着花轿,看着满眼倾城喜庆,思绪不自觉地回想起当年:兄弟仨被卿姑娘施手捡回一命,却“恩将仇报”把她掳到军营受罪。
不过,这样算自己还是王爷和她的媒人,怎么也得收个大红包才行!就这么胡思乱想着,雉鸣笑了笑,抖擞抖擞精神,仔细地抬着轿子。
听轿子外祝福声不绝于耳,卿儿在轿子中兀自乐得笑出声,傻子一样。
上官卿儿深感悠悠生命宛如一条静静流淌的长河,终要汇入江海,她不知终点是何时何地。
无论是佩容、慕凉、上官语棠、清嘉,还是段宸曜,此刻,她只想说,还好遇见。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曜王府近十日张灯结彩,王府上下一派雍容华贵、喜气安详。这日更是全府下人一早忙碌奔走,皇宫内廷的赏赐一道道递进府内,王府主事、花氏姐妹几人分毫不敢懈怠。朝中百官、亲朋挚友纷纷临府祝贺,上门的宾客络绎不绝、熙熙攘攘,想今日这偌大长安城最繁闹的地方便是这曜王府了。
一袭玄色金绣礼服,腰间佩镶金玉带,段宸曜于曜王府门前,负手而立,目光炯炯、神情淡然,眉宇间是皇家自有的浑然天成的高贵威严。
约摸候了小半时辰的光景,终于能看着在送亲队伍队首的皇室依仗。仅如此,段宸曜的眼光瞬时变得缱绻温柔,他平静的面上,嘴角露出那抹由衷的笑容。
终于,他目光的唯一,缓缓停落在他面前。
“落——轿——”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终了,卿儿静坐花轿之中,咬着嘴唇,忐忑等待着。一只大手出现在她的视线,卿儿微笑,抬手将自己交到他手中,缓缓地踏出花轿。
“哎呀!”
卿儿又是一头黑线,自打穿上这嫁衣,踉踉跄跄已被绊了好几次,这次多亏段宸曜拽住,不然非得当众摔个大马趴,她讪讪一笑,“哈哈,那个头有点重……”
段宸曜轻笑出声,打横将卿儿抱起,大步走进王府,徒留喜婆、嫁娘、轿夫等一众人等愣在原地,惊掉了下巴。
“喂,你干嘛?”卿儿突然被腾空抱起,吓了一跳,盖头下面的小脸“刷”就红了,一手紧紧搂住段宸曜肩膀,一手偷偷掐他胳膊,娇嗔道,“别闹,放我下来!”
段宸曜神情无辜,道:“你不是说樊苑国风俗新娘出嫁脚不取沾地,要自家男人抱进家门!”其实,卿儿告诉他的是自己在现代生活中见到的婚嫁风俗,没想到这个傻男人竟然真要抱她进门。
“那你能抱动么?”卿儿小声问道,“这身嫁衣和凤冠就有十几斤重,当然我最近吃得也不少……”
“哈哈!本王手可挽弓射大雕,抱个媳妇自然绰绰有余!”美人在怀,段宸曜神采飞扬,又低头凑到卿儿耳边,轻声低语,“本王能这样抱一辈子都不放手!”
卿儿两颊绯红,心道,还好被火红的盖头遮住脸,不然这样的情话真要羞死了!
卿儿侧头靠在段宸曜肩窝,任由他抱着跨过马鞍、喜盆。卿儿蒙着盖头,看不到王府内引路的内侍宫娥,只觉方才还闹哄哄的一大堆人,慕凉、二哥、轿夫、百姓全都围着她转。
而此刻,府院深深,卿儿真切感受的就只有这个说要抱着她,一辈子都不放下的这个人,她的夫君,她的男人!
靠近正殿,耳畔又重新恢复了热闹……
太子携太子妃出席段宸曜大婚,作为兄长,替段庚尧坐于高堂。段宸曦一早便到了王府,这回儿正与花秋寒、白修几人高声交谈,时不时张望,叫嚷着新娘怎么还没到!
上官语棠骑马先行匆匆赶至,清嘉为避免冲突,独自落寞地站在角落里,强颜欢笑。
朝中与段宸曜交好的官员大臣们已经在侧厅坐下,说着官场礼话,推杯换盏。
万象堂的几个兄弟应邀出席,而年少的军将正指着这几个身着朴素的、但看似来历不小的江湖人,窃窃私语。
一阵喧哗,段宸曜抱着卿儿出现。众人上前贺喜,心道,这位新入府的王妃必是荣宠至极!
嫁娘赶至,准备妥当,卿儿与段宸曜二人手持红绫,并肩立于殿内。
“一拜天地!”司仪官高喊。
“卿儿。”
忽然,一个沉稳苍健的声音自外面传来,闻声,段宸曜转身,迎着刺目的日光打量院中所立之人。
卿儿僵住,一时间曾经的压迫感使她顿在原地,忘记应有的反应。
“卿儿,爱女成婚,这高堂之上难道不该坐着为父?!”上官易厉声问道。
卿儿霍然转身,一把扯下盖头,满脸惊愕!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