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见那边那个人了没有？”
她形容枯槁，双眼空洞，手上刻着如起了皱的面包皮的纹理，正漫无目的拨弄着手机屏幕。穿着长到脚踝的裙子，戴了些稀奇的配饰，像极了庆山书中那些干燥的女人。
“这就是你眼里我的模样么？”灵生难掩声音的生涩。
要说她是个干燥的女人确实有点偏差，她是个老囔囔要把生命过得有鲜活的人。然而常在一鼓作气后迅速疲软下来，照样喘着生活的粗气。或许是少了许爱情的滋润吧，这般打趣的话不少，但灵生她自己可不这样认为。
“刚刚那个教授的话你应该收益不少吧”。
“还好吧，他所说的职业理想我在不少书中都见过，可我的想法与他契合的部分还是占少数。”
“是的，不过现在你倒是不再那么反复提及理想这个字眼了”
“毕竟它现在在人潮涌动中显得苍白廉价，像一把燃烧后的干枯灰烬。”
“不，你不应该这么想，你知道的，那本书不是说什么追求理想的过程是人生中最宝贵的，许多人只能顶着皮囊而活，你难道想变成这样吗？”
“那太可怕了，我可不要变成行尸走肉，被随意挤压变形。”灵生突然停止手上的拨弄，把头从手机屏幕边探出来。
“我得帮忙把讲座场地整理下。”灵生倏地站起来。
“没错，这样主任看见了会很高兴的。”
“主任毕竟还是个爱撑场面的老顽固”灵生边收着文件不禁抿嘴笑起来。
“可他还算是个有情怀的知识分子，现在如他这般纯粹自然的人不多了。”
“那倒没错，社会部有的是弄虚作假的文章，一篇本该朴实的陈述非得弄得花里胡哨，感情渲染过度夸张，令人腻烦。”灵生不自觉的把眉拧在一起。
“不过你上次写的那篇倒缺些情绪，一篇要打动人的报道自然需要些人情味儿。”
“我还是历练不够的”灵生翘着嘴，显得不太高兴。
“历练的机会不少，你明白的，争取是自己的事。”
“你是说那些无聊的街头采访？我想那些受访者多半在找理由搪塞，一脸的不耐烦表现得多么拙劣。”
“我想那只是你的偏见，对工作负责是基本的职业素养。”
“……”灵生还想极力争辩几句，却像噎了干馒头说不出话。
秋意还未浓，夏季的湿热褪去了不少，可新一轮的凉爽还未到达。南方城市的上空总有几团黑压压的大气罩着，却没有半滴雨落下，让人心头不免多了几分沉重，本质就是不安。
“我可不想现在还停在这个阶段”
“推延症传播的真快啊，我想你也病得不轻。”
“我只是还没有找到灵感，妙手偶得毕竟困难。”
“你不是说要在周末提前把策划做出来吗？没有远虑，必有近忧……”
“我知道，我知道。灵生蹙蹙眉，“为了保持健康的生活规律，得把熬夜戒掉，我还得收拾房间，还得在网上把订单下了，还得……”
“理由可真多，但事实已经如此，你难道要把策划潦草收尾？”
“那怎么行，我得让主任看到我独特的视角，没想到只是暂时的。最近的热点话题都太老套了。”
“新颖的点总是创造出来的。”
“可我还挤不出一点”
“因为你脑袋里缺料啊，想想上次的深阅读”
“上次？约摸很久了……”灵生陷入极大的困顿，此时她如同脱了水的花瓣，蔫蔫地落在糟乱的办公桌上。
“你看看对面桌的沈格，人家的效率可比你高多了，成稿量数他多。”
“数量能和质量相提并论吗？要知道，上次我可在他的稿件中发现了标点的错误呢。”
“可你也应该多和他交流”
“他固执而孤僻，倒有几分风骨，可上次聚餐他们都说他只是表面正直，实际肚子里的坏墨水一大堆，也不见得多好。”
“他人叽喳的话怎可全信，你又没有参与过别人的生活，怎可妄下定义，随意评论？”
“这话在理，可他总埋着头，对的，总埋着，这样的习惯我不能接受。”
“因为那让你感到惶恐是吗？”
“是的，一看到他手中的忙碌，我就浑身不舒服，我的精神都仿佛无法集中。”
“安心做自己的事就好。”
“我也想让自己专心，可我的余光一瞥到他弯着的腰我就能立马想象出他在做什么，我知道新的稿件又会诞生了。一想到这儿我都要窒息了，思想也停滞不前。”
“你要不要和主任说换个办公室。”
“可我不能和他说这样荒诞的理由。这完全是我自己的原因，以前我是个多么专心的人啊。”
“我还记得你在试用期时日日能写数页，那时你是真的热爱呢，要是一直有那样的状态该有多好？”
“可现在我一想到无边无际的工作任务就觉得心烦，显示屏上的方块字像石块般沉着，就是挪不了多远。”
“可你再不交策划稿会影响主任对你的印象的，要知道，这会破坏你年底晋升的机会。”
“都怪这烦闷的天气。”灵生的眼睛映着空白的显示屏逐渐黯淡下了。
生活就是一把文火，把人煎熬加热，直到沸腾难耐。
“她肯定是讨厌我的，没有正面回答一个问题。这让我很难继续再深入。”
“她与你素未谋面，怎么会轻易对你心生怨忌？”
“你能想象吗？有时她仅仅是讨厌你某个问句的偏差而对你的整个访问产生厌烦。”
“可她至少没有拒绝过你的任何问题。”
“不，她眼神时常瞥在一旁，这明显是不屑。还有她时不时晃动翘起的腿，这分明表示她想赶快逃离这场访问。对了，你想想她刚刚回答的语气，这是一个负责人应有的态度吗？”
“那你能提取什么有用的素材吗？”
“我想刚刚那场访问没有任何价值，我拼命挤上公交车，忍受那恼人的汗味、推搡的人群来到这里，可到头来我一无所获，多么让人失望。灵生狠狠地咬着笔头，“可悲的是我还得继续保持微笑，我得守着我的原则。”
“记者小姐，这是我们这个项目的具体方案，我第一次面对镜头有些紧张，希望这份文件能对我刚刚的回答有所弥补。”负责人一脸笑意看着正在急忙收拾文件的灵生说道。
“其实我先前就想这兴许是个误会。”
“然而你已经产生烦闷的情绪不是吗？这使你的采访很不愉快，真糟糕。”
“槽糕的又岂止这些。我能预感到那篇策划已经被主任恼怒的撕碎了。”
公交车还在晃悠，仿佛在人生路上无尽的颠簸，灵生蜷缩在后排的一角，眼睛正微眯着。
“萎靡不是你的作风，你是个会为了理想热血澎湃的人。”
“可我现在只看到了冗长繁琐的生活，它让我失望。”
“放弃会使灵魂起皱。”
“那你是我的褶皱吗？”
“……”
“我该向主任解释什么？难道访问要一直这么失败？还有那碍眼的沈格……明天会是个晴天吗？”
车窗映着灵生一双落寞的眼。
黑夜寂静无情，没有任何声响回应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