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四年级的三班里刚刚转学进来一名小男孩,大家和他都还不熟,于是课间小男孩自然而然一个人蹲在操场上拿树枝画圈。他刚来的时候,校园里还是一片千里冰封,操场旁边冻住的沙坑上还有几个小孩放炮竹,他们最喜欢堆雪人,然后趁上课前用强力的三连响把雪人炸塌。班上的好学生,一名小女孩,在三班班长的怂恿之下,把燃着的炮竹塞进雪人鼻子里,还在燃烧散发腥气的火药冒到了小男孩身上,烧红了他的脖子。小女孩怕老师处分,偷偷地带他到校医务室擦药,她哭着鼻子道歉,小男孩却心生怜悯。日子要到将进春天的时候了,冰河化开,小女孩的心门也渐渐为他化开了。她永远记得他路过她身边时身上总带着一股奇怪的碘酒味儿,好像那已经融入了小男孩身上厚厚的羽绒服之中。于是,在体育课,一般是在跳完皮筋之后去那个沙坑找他聊天。三班的班长,是另一个长相圆滚滚的小男孩,走起路来神神气气的,腰里别了一把玩具水枪,有时候又是塑料短刀或者旋风陀螺之类的小玩意。许多孩子都要因为想摸摸他的玩具而和他掰扯好关系。本来小班长对这个男孩也是丝毫不感冒,不知什么缘故,可能是看到班里那个头上扎着蝴蝶结的小女孩天天跟小男孩坐在沙坑里,心生了妒忌;又或者是其他孩子们总要围着他阿谀奉承,唯独小男孩不肯,弄得他心里不平衡,于是就想给他点教训。小班长现在也会坐到小男孩和小女孩跟前,炫耀似的转一下他每天带来的不同玩具,还天天对小男孩重复、折磨地发问:“喂,你看到这个没有?”“喂,你快滚。”于是两人常常扭打到一起,小男孩体格羸弱,从没赢过,于是一来二去两个人也就互相认识了。两个男孩常因为打架给留校罚抄,有时候是扫走廊,烧艾叶。小班长经常这样:小心翼翼地举着簸箕,里面装满燃烧着的黑乎乎的艾叶,往小男孩刚打扫干净的走廊上倒,小男孩又急又气,从走廊那端到这端又扫了一遍,然后小班长又在走廊另一端再倒烧干了的垃圾。来来回回,小班长就有底气向老师说他用艾草熏了整条走廊四五遍,嬉皮笑脸地瞧着小男孩走了。
有一次,也不知道是两人常被罚扫地的第几次,他们像往常一样的罚扫,小班长一样地捣乱,一样地提前回家。但这一次,小女孩端着一个饭盒来了。小男孩正诧异,小女孩解释说,她就在校门口一个房子里托管,每天在那吃晚饭,写作业,每天从托管的窗户里看见小班长欺负小男孩,不舒服,托管阿姨的饭每天也会剩好多,小女孩就求了求阿姨,允许她破例把饭带出来吃,于是等小班长走后的这一天,她选择和小男孩一起吃饭。小男孩问她为什么托管,她说,她爸妈都不要她,她从小就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但是最近下大雪,爷爷在下楼梯时摔倒了,奶奶白天都得陪爷爷,只有晚上才能照顾她。小女孩又问小男孩为什么转校,小男孩说,自己从小就跟着爸妈四处搬家,学校也来来回回地搬,他从小就习惯了,也没有什么学校的概念。不过自己好像跟小女孩不一样,因为他一会儿跟着爸爸,一会儿跟着妈妈,两个人好像都抢着要他。不过这一次,郊区里的学校下大雪,楼给雪压坏了,然后爸爸把他送到了这个学校,说是离妈妈近一点,之后就消失了。两个人吃着一碗饭,小女孩吃不多,小男孩也怕女孩吃不饱,于是你一口我一口,碗里的饭菜却一点也没少。那天夜里,小男孩妈妈来接他,他坐在车上回过头看着小女孩远远地摆摆手,转身走进了托管所前那个漆黑的巷子,头上的粉色蝴蝶结闪闪发光。坐在车上,他以为是发光的蝴蝶在飞。
自那以后,小女孩每次都会拿着饭菜和小男孩一起吃,有时候即使小男孩和小班长没受惩罚,小男孩也会乖乖地坐在教室里,等着小女孩来。渐渐地,小男孩果然吃得多了,小女孩吃不饱了。不过这也没什么,为了缓解饥饿(或者是夜里托管所的无聊),小女孩就把自己的作业从学校带回托管所又带回学校,给小男孩抄。小男孩每次都能在妈妈接到他之前把作业抄完,笑嘻嘻地离开。但随着小男孩妈妈接他的时间越来越早,两人就没什么时间吃饭了,下课后的见面于是就从两个人一起吃饭变成了抄作业。小女孩急着在下课前就把作业写完,而疏于听课,不过老师们也没有批评她,因为她是大家眼中的好孩子。每次几乎是一放学,小女孩就把刚写完的作业拿给小男孩抄。于是每天抄呀抄,有一次被小班长给撞见了。“你们两个在做什么?”他说,这次腰里别着的是一把能打BB弹的仿真枪,两人傻眼了,小男孩手忙脚乱地把作业本塞进抽屉,“难不成是在谈恋爱?”小班长说完哈哈一笑,顺势抽走了小男孩藏在桌下的作业本,“咦……你们两个……在抄作业?”小班长把腰里的手枪拔出来,指着两人,说道。小男孩下意识用手去挡,以为要打出子弹,小女孩已经把头埋在桌子上,吓哭了。“好啦好啦,哭什么,哭什么呀,爱哭鼻子的人,爸爸妈妈都不想要哟——”小班长几乎是女子气地变着调说完了最后几个字。小女孩哭的更大声了,小班长于是加快语速,用那种还未变声的尖尖的声音唱了起来,以为能把小女孩逗笑,“哭鼻子爸爸妈妈都不要,爸爸妈妈都不要,都——不——要。”小女孩的从哭泣变成了抽泣,小班长这才缓缓地说,“我不会打小报告的啦,我也是拿来抄一下而已。”于是坐在了小女孩身边,像那种功课不好的学生那样,聚精会神地、边抄嘴巴里边念叨着抄完了作业。走在路上,小女孩眼角还有没干的泪痕。“真会欺负人。”她说。“我也要弄一把一模一样的枪。”他说。从那以后,小女孩就不怎么跟小男孩说话了,无论是操场上,课间,还是上课时给他传的小纸条,都没有了。除此之外,下课后的作业小女孩都优先给小班长抄,小班长抄完了之后才大摇大摆地把小女孩的作业扔在他面前。这弄得小男孩心里不舒服,不过也没关系,小班长抄完作业后就回家了,不再打扰他们。小男孩很喜欢这段小女孩默默陪着他抄作业的时间,他有时候故意控制好写字速度,能在妈妈刚到学校的时候他才抄完,保证和她的每分每秒都不浪费。“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妈妈这几天来的又晚了。”他对小女孩如是说。于是,他从抄作业,变成假装抄作业,以此让小女孩多陪着他一会。冬天的夜总是静谧的安心。
一次下午上课,老师气冲冲地拿着作业走进教室。“你们!”老师用粉笔头弹了弹两人,小女孩和小班长低着头噌地站起来。“说,怎么作业一模一样?”小女孩低着头,一言不发。小男孩坐在角落里,一如他刚转校的模样,本来他以为他会是站起来认错的那个人。小班长本来也没什么胆子,但是他说:“老师,是不是还少了一个人。”“哦?还有谁?”老师饶有兴趣地问,皱巴巴的手指摸了摸干裂发皱的下巴,留下了一道道浅浅的灰白色粉笔印。老师的发问让小班长彻底壮起了胆子,他说,老师,我可以百分之百地保证,您还漏了一个人,如果我撒了谎,我就从楼上摔死,被雷劈死,被枪打死。这一番话惹得班上不少人发笑,“好了好了,打住,现在是严肃的讨论时间,我现在就去把作业搬过来,我请你指出是谁。”老师把重音放在“我请你”上,好像这是一份多么了不起的殊荣,然后转身去办公室,刚一出教室门,班里的人就左顾右盼,前瞻后仰地扭头讨论起来,小班长周围的几个男孩女孩扯了扯他的衣角,询问那个人是谁,小班长回头注视着角落里的小男孩,捉弄鬼脸。小女孩也不安地回头,望了望小男孩。小男孩不说话,用同样的眼神回敬给他们,一如他刚转校的模样。老师把厚厚一沓的作业捧到讲台上,一阵粉笔灰起落。小班长耀武扬威地走上了台,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亚麻校服的窸窣声间,在橡胶鞋底踢踏石灰地面的不安中,找到了小男孩名字的作业本,“就是这个!”小班长心里按捺不住地狂喜,把自己的,小女孩的作业本打开,一一对比,翻了又翻,刺眼的白纸折射着下午落日的阳光,灿烂地照耀在小班长的脸上,好像是有人拿着明晃晃的镜子,他脸上的光斑随着翻页的节奏波浪似的起伏着。“怎么?看样子不对嘛。”老师不知什么时候悄然站在他身边。“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看着他抄的。”小班长心里的念想变成了嘴里的嘀咕,再变成了歇斯底里的怒吼。“好了,鉴于你的恶习,还有污蔑班上新来的同学,我罚你抄《金色的鱼钩》十遍,小女孩就抄五遍好了。”老师走下讲台,把剩下的作业发给学生,讲台上只剩下小班长发了狂似的找,把作业本都快翻烂了。在全班一片哗然的寂静中,小男孩却突然哈哈大笑,这是自他转学以来第一次如此开心地笑。只可惜哟,这个小班长愚蠢的小脑袋怎么也想不通。“我早就想到了,小班长抄你的,我再抄你的,那不就约等于我抄了他的作业。”小男孩这样对小女孩说,并排走在操场上,“如果被发现,一定是小班长说是他的作业被抄了。”实际上,他为了让小女孩多陪着,自己早就不抄小女孩的作业了,只是放在桌子上当摆设,自己写。老师还反倒称赞了小男孩的作业,说,他的作业虽然不是百分之百的正确,但字迹工整,态度端正,甚至还在自己不会写的题目旁边还标注了为什么不会写,这样老师就能知道你们还没掌握的知识点在哪里,这种态度值得我们班所有人学习。小男孩和小女孩都哧哧地笑,当然,只有小男孩才知道他写那些字只不过是为了拖延和女孩在一起的时间。老师还宣布,从此以后,撤销小班长的班长职务,与此同时,由于他们的不良表现,本周的升旗手也待定,老师会自行决定班上表现好的同学,去当升旗手。小班长抄完那十遍课文之后,也就不再是班长了,但大家还是一如既往地叫他小班长,因为他腰里还别着原来那把亮晶晶的枪。这次,是小男孩默默陪着小女孩抄课文。两人并排在操场上走着,距离校门还很远,小男孩说,自己这个礼拜一定要争口气,当升旗手。小女孩站住,从包里掏出一个纸盒子,交给了小男孩。“这是什么?”小男孩问了问,但当他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盒子之后,他凭直觉立刻知道了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东西。“给你买的,生日礼物。”小女孩说道,明天才是小男孩的生日,但是小女孩想今天就给小男孩惊喜。“你怎么知道?”小男孩欣喜若狂地问,一边动手打开盒子,果然是它:银色的枪身,铮亮的击锤,漆黑的扳机,一扣上就发来悦耳的声音,油乎乎的枪口深邃不可捉摸,好像有什么东西随时呼之欲出。“不错儿,一点也不错儿。”小男孩如获至宝,捧在怀里。“喜欢吗?”小女孩问道,小男孩已经拿着枪到处“咻咻”,摆出各种姿势,回过头对她说,“简直一模一样。”的确,这把枪和小班长那把简直一模一样,在市面上都不一定能买到两把一模一样的玩具枪,后来人们常感叹道。“生日快乐呀!”小女孩说,可是小男孩没有听见,倒是开心地围着女孩跳起了舞,小女孩就以为他听见了,“我的生日愿望是……明天,明天我就让他出尽洋相!”小男孩晚上洗澡、睡觉都是抱着它——当然,在不被他妈妈发现的前提下。他快活了一晚上,但是晚上洗澡,枪给泡在了澡盆里,这把枪的扳机好像怎么也按不动了。他伤心,又气愤着自己的疏忽。明天不能让他知道了——他心里这么想——不能让他看出来这是把坏枪。
明天很快就到了,这是小学生们最喜欢的,漫长的礼拜五下午。只有两节体育课,可以在操场上自由活动,一到六年级的学生们在这里玩抓人游戏,稻草人,捉迷藏。这次,小男孩和小女孩再没有像平常一样蹲在沙坑里玩,这次只有小女孩一个人,为此她有点感到不快,因为整个下午她都没有看见小男孩的身影,其实不久之后她很快就会看见了,只不过是以另外一种姿态。这个时候,小男孩在厕所里正忙着学小班长,把枪别在腰上,可是他找到的绳子怎么也绑不紧,于是这把枪就松松垮垮地吊在他的胯间。“都让开!”小班长在操场上,满头大汗,刚刚结束一场抓人游戏,他一个人抓到了所有人。他正拿着玩具枪一个一个地数数,“都让开,别挡着我数数!”他数着,数着,发现多了一个人,不止多了一个人,还多了一把枪!小男孩从这群孩子背后钻了出来,一开始谁也没注意他有什么不对劲,直到他们看见他是“挂”了一把枪在裆部,一开始有的人还哈哈大笑,不一会儿许多人都围着小男孩,拿着那把枪,来回掂量。“在玩什么呢?我也加一个!”小男孩自信地说道,并不理会他身边对他提问,表示羡慕与敬佩之心的人。“诶,这没你什么事。”小班长说道,但看没什么人理他,“我们人满了。”“哇塞,真的和他那把一模一样诶。”人群里有些小女孩议论到。“看什么看啊,没见过枪啊?我这里没有吗?看着!”于是小班长扣了扣扳机,啪啪地对天上打,吓走了一些胆小的女孩,但无疑人群又往他那里拢了拢。这两个人现在站在操场上,像一只天平,各自往自己的地方加砝码。小男孩看到小班长这一套动作,心里突然有些害怕,因为他的枪坏了,于是只得先回应还剩在他身边的人的话。“你这把枪在哪买的?”“我……不是买的,是我爸爸的好朋友送给我的!”“噢!”人群一阵惊讶地感叹。小班长急了:“他在放屁,这把枪外面根本买不到,你爸爸的好朋友不会送给你的是…假枪吧!哈哈哈。”小班长和他周围的孩子们哈哈大笑,往他那里凑过去的人越来越多了。小男孩意识到得做点什么,“这不是假枪,他又在撒谎!”“噢?那你开两枪试试啊,看看是不是像我这把枪一样。”小班长轻蔑地说着,然后又从腰间拔出手枪咻咻地开枪。小男孩没理他,他心知肚明,自己开了枪,就露馅。于是他学着小班长昨日被老师训话的模样,也是那样的,突然极其女子气地、用还未变声的尖尖语调,抑扬顿挫地学着,“请您百分之百地相信我,我要是撒谎了,我就从从楼上摔死,被雷劈死,被枪打死。”人群笑得更大声了,小男孩感觉到自己的笑声比以往都要更大更响亮,但是他又没感觉到自己张了嘴。这下,人群都往小男孩那里靠拢了。小班长气坏了,嘴里好像说了句不干不净的话,然后说:“你给我过来。”一个箭步把小男孩揪了出来,还抢过了那把枪,仔细对比了一下,然后连蹦带跳地围着操场转,“你们看啊,这就是假的,假的,假的,这跟我的枪完全不一样嘛!”人群追随着他,连蹦带跳,小男孩来不及反应,被人群推倒在地,他来不及掸身上的灰,站起来追着人群而去。几十个孩子的人群,追着那悬在自己头顶的两把枪,“你们看,”他说,“你们说这两把枪,哪把真?哪把假?”小班长索性把手里两把枪交给了人群,几个孩子围着看,都看不出。小男孩追上,挤进人群中时,都分不出谁是谁的枪了。小男孩蹦着跳着,怎么都拿不回来那两把枪,他有点紧张,他怕人群中有人扣了扣自己那把枪的扳机,然后发现那把枪是坏的。小女孩看到有一大群人在操场上转着圈,于是和自己跳皮筋的小伙伴一同围了过去。“发生什么啦?”她们远远地看着,越走越近,她逐渐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碘酒味儿,还有火星子味儿。“咦?怎么有把枪是坏的?”小男孩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小班长一跃而下,抢过那把坏枪:“坏的?哈哈?这把枪是坏的?”他刚想扣下扳机,试试好坏。“没有坏!你还给我!”小男孩瘦弱的身子就生平第一次扑倒了圆滚滚的小班长,两把枪混在一起,啪嗒掉在地上。小女孩已经围了过来,刚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她见到小男孩,想叫他的名字,她觉得自己的声音是那样小,人群中飞扬的灰尘像是在围观斗牛。之后的一切都发生的飞快,小男孩夺去地上一把手枪,小班长则抢去了另外一把。几乎就是一刹那,整座操场阒然无声。小男孩觉得时间凝固了,他的枪口正对着小班长的头,他想象着小班长正望着自己手上这把枪的那个深邃的、油乎乎的枪口,就像他第一次看到这把枪一样。他心里求着,求他拿的是小班长那把枪,求求这把枪能咻咻地射出子弹。相信我,如果他知道真相的话,他一定就不会这么祈祷了。一声枪响,世界静默着,群鸟从树林里哗啦啦地飞过,冬天的白日短的很,苦的很,这苦味传到他嘴巴里,好似自己吐了一口鲜血。小女孩微笑着,头发后飘扬的粉色蝴蝶结定格了,单看那张脸,好像渗出了点惊恐,她的脸上挂着的血丝,小男孩以为是那天未干的泪痕,他瞪大了眼,仿佛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感到胸口烧的疼,他好像化成一缕烟,昏昏沉沉地向后倒去。谁也不知道谁是真枪,谁是假枪。而那个真枪上面的保险也不知是刚才在经人用手传递误触而打开了,还是在地上磕开了,没有人知道。因为没有人知道这场以恶作剧来开头的故事结尾,居然要用血与泪的责任担负。两人缓缓地躺下,小男孩感觉大地托着他,自己好像在凛冽的河流中赤着身子漂流。好冷,他心想,眼睛沉沉地闭上了。他闭上眼前,看见在操场那头的小班长,仿佛那人在自己视野的奇点,自己穷目也看不清,他看不清他还有没有脑袋,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但他认为自己是有的,因为他除了看到小女孩崩溃地哭了以外,还真正地看见了她的粉色蝴蝶结——与遇见她的第一晚很像——变成了一对鲜活的蝴蝶,缠绕着他飞行,飞到天上那个他正沐浴着的、冬日里最后一抹血色的夕阳痕迹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