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主控机房里坐了足足二十个人。
大家都累得东倒西歪了。
坐在中间的是一个胖大的男人,大概五十几岁,已经谢顶了,秃头在监视器光线的照耀下站着邪恶的蓝色光芒。他穿着一件卡其布的夹克,没拉拉锁,露出里面紫红色的保罗史密斯的长袖T恤。夹克和T恤的袖子都高高地挽到了胳膊肘以上,露出他肌肉发达毛绒绒的小臂。
““我说门爷,你为什么要把她安排成一个收费员呢?这和我们要做的事情有什么关系?”那个男人忍不住对着坐在旁边的门胜东问道。
门胜东穿着一件本色厚麻对襟褂子,上面带着土黄色疙瘩绊。脖子太粗,上面的两个扣子根本系不上,露出里面红色的秋衣。他正在吃饭,面前摆着三个便当盒,里面装着酱猪蹄,有两盒已经被他吃空了,猪蹄吃得很细,每一个关节上的肉、筋和皮都被吃得干干净净,一大堆小块小块的骨头被他整齐地码成了一座小山。他正在打开第三盒,听到问题,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孤独寂寞呗,这种状态下人容易放松警惕,把心里的秘密全都抖落出来。”他又拿起一个猪蹄,端详着,似乎是在想从哪里咬第一口比较合适。
那个男人接着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把这个收费站安排在那么危险的地方?”
门胜东刚要下嘴,一听这话又把嘴合上了,他无奈地指了指角落的方向,
“您还真好学,具体的原因我也说不清,您问晓初吧,他的主意。”说着接着啃他的猪蹄。
郑晓初穿了一件齐膝盖长的白大褂,脖子上挂了一个听诊器,听筒塞在胸前的口袋里。他正坐在房间角落的两台电脑机柜中间的一把黑色折叠椅上,眼前放着另一把同样的折叠椅,好把双脚搭在上面。就在右侧机柜齐眉毛高的地方,挂着一支带吸盘的笔,还贴着一大片五颜六色的即时贴,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很多字,他双手交叉在胸前,半闭着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似睡非睡。听到门爷的声音,他抬起眼皮,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样的环境有助于给她更大的压力,让变化的进程更快一些。”突然间,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去,趴在机柜上又开始写了起来。
“英子,你那边情况怎么样?”那个男人知道从晓初那里问不出什么来,站起身,走向屋子的另外一边。屋子的另一边是一道玻璃墙,可以看到旁边的一个房间。房间不大,中间放着一张病床,床上躺着一个人,齐胸盖着一条白布单,露出赤裸的双肩。距离很远,脸庞看不清楚,但从体态来看,应该是一个年轻女人。她一动不动地躺着,脸上蒙着面罩,上面的管子接到旁边的一台机器上,头发被剃光了,头顶上连着很多五颜六色的导线,接到旁边的一大组机器上,机器上显示着各种各样的波形图。在她身边,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医生,穿着绿色的手术服,头发拢在半透明的手术帽中,正在低着头观察着仪器上的数据,听到询问以后,回过头来,对着玻璃窗说道:“齐局,还是老样子,生命体征平稳,信号输出也很稳定。”
那个被叫做齐局的人听了这话,皱了皱眉,接着问道:“我是说她的脑电波情况怎么样,有没有那个密码的迹象?”
英子听了这句明显外行的话,觉得有点儿哭笑不得,只得说道:“齐局,别着急,她的脑电波还原图像完全是即时传送的,如果密码出现了,您一定会在监视器上第一时间看到,比我看得还清楚。”
“不着急,不着急,我能不着急嘛?”齐局嘴里小声嘀咕了一句,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显示屏,屏幕上显示出59分45秒,数字还在一秒一秒地减少。
“刘教授,您这边有什么进展吗?”齐局转过身来,望向屋子的另一边。刘亚明坐在一张长桌子前面,眼前放着一个苹果的笔记本电脑、一大叠复印纸,还有几本摊开的书。他穿着一身整齐的灰色中山装,头发也刚刚理过,鬓边露出一些白色的发茬,大枣核一样的头顶格外显眼。脸上胡子拉塌,看起来已经好几天没刮过了。他眼睛看着电脑,右手时不时在上面敲几下,左手托着腮,三四指处夹着一支香烟,烟灰长得都快掉下来了。他身边坐着一个小个子女生,大概二十多岁,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皮肤白皙,留着齐耳短发,戴着一幅黑框眼镜,穿了一件牙黄色的罩衫。手边有一个笔记本,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刘亚明,随时准备记录他说的每一个字。
听到齐局的询问,刘亚明欠了欠身,似乎是长时间同一个姿势坐累了,他把手里的烟灰往地下一弹,然后长吸了一口,吐了一个烟圈,才缓缓说道:“没有。”
齐局显然有点不高兴了,“已经三天了,怎么能一点儿进展都没有呢?”
刘亚明上下打量齐局一眼,停顿了一下,才说道:“我也没办法。”
“怎么能没办法呢?你们这些人不都是最棒的吗?你们的要求我们也尽量满足,你要求我过来配合工作,我就在这儿盯了整整三天,您还要我们怎么做?”
亚明一口把手里的烟吸到了底,把烟头按到烟灰缸里,突然哈哈一笑,有些嘲讽地说道:“是啊,我感谢领导的支持和信任,我们这三天也在尽全力,但进展这个东西,没有就是没有啊。”
“你……”齐局一时语塞,他实在受不了这个阴阳怪气的文学教授,不由得伸出手来指着亚明的脸,亚明毫不退缩,抬着头,盯着眼前的手指头,齐局在他眼睛当中就如同不存在一样。
两个人僵在了那里。
就在这时,沈杰、小许还有张迪菲从门外走了进来,三人手里各自拎着两个沉重的大塑料袋。沈杰一见到眼前的场面,就知道齐局和刘亚明又呛起来了,赶紧过来打圆场:“齐局,消消气,亚明已经三天没合眼了,你知道,弄这样一个本子不是件容易事情。”然后,又转向亚明,“行了行了,亚明兄,您也知道,这个事实在太重要了,如果计划失败,那就出大乱子了。”他冲着小许使了个眼色,小许赶紧把东西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用手扶着齐局的胳膊,生怕他一发火伤到亚明。
齐局脸憋得通红,他深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有点失态。他把手放下,尽量平静地说道:“刘教授,我觉得事情的严重性我已经说过了,再过一个小时,确切地说是五十九分钟,整个华北地区银行电脑系统就会全部瘫痪,数据全部清零,我相信您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后果,您怎么说也是一个国家公职人员,所以我请求您,不,是恳求务必您全力以赴,因为这样的后果,谁也承担不起啊!”
“我—知道,”亚明站起身来,冷冷地说道,“不过如果您记性好的话,应该还记得三天之前我是怎么说的,这种事情我们也只能死马当活马治,如果一小时后,密码还问不出来,那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绝对不可以!”齐局发狠地说道,“就是把她的脑子切成片,捣成浆糊,我也要把那个密码扒拉出来。”
“你当是在豆腐脑里找香菜末呢。”张迪菲冷冷地说道,这批人里顶属她看不上齐局,“要是你们这帮公安有本事,也不至于在抓捕的时候让这个女间谍有时间服毒,现在嚷嚷有屁用。”她把手里的塑料袋重重地放在地上,看着自己手上勒出来的红印。
“Tiffy,说什么呢。”沈杰知道自己管不住这个时尚女魔头,又怕惹恼了齐局以后公司受到影响,只得拍齐局的马屁。他指了指对面房间的方向,“您知道,这个女的训练有素,就算是成了植物人,反侦探意识也相当的强,如果贸然行事,弄不好就会鸡飞蛋打。亚明在分析人性方面是绝对的高手,再加上有晓初这样顶级心理学家。您放心,以他们俩人的性格,如果没有把握,也不会接手这件事,对吧,二位?”他把脸转向亚明和晓初,飞快挤了挤眼睛,希望俩人能顺着他说几句人情话。
晓初就像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地靠在机柜上运笔如飞,而亚明只是撇了撇嘴。
齐局的心静了一些,“刘教授,请原谅刚才我态度不好,其实我内心深处对您是非常敬佩的,尤其是上次您协助我们破获杀人案,真的让我觉得您是一个奇才,眼下的情况就是这样,如果这个问题不能解决,国家就会蒙受巨大的损失,我相信任何一个有责任心的人都不愿意看到,因此我拜托您。还有在座的各位,事情紧急,大家一定齐心协力,把这个密码从她脑子里弄出来。”
亚明看了看齐局,没说话,仿佛这些话消失在空气中一样。
“刘教授,咱们把个人的情绪暂时放一放,您给我交个底,您觉得有几成把握能把这事儿拿下来?”齐局问道。
亚明又点了一支烟,想了一会儿,伸了一个手指头,“按照现在的进度,一成,也许一成都不到。”
“什么?”齐局的眉毛都立了起来。
“可是,”亚明淡淡地说,“如果不按照这个计划……就等着给银行收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