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孤独的夜晚,坐在一大架子书前,我很肯定。
我有很多话,说出来都是别人的。我有很多字,写下来就跟我失去联系。那样多的夜晚,车流,霓虹,雨声,故事,最后还是清醒在一个灰暗的房间里,破灭在一个并不透明的梦里。
可是,我还想说,还想直视这个雨夜,想在冷空气中把那个失去保护的自己揪出来。我已经看见他的伤口,我无法形容,只能习惯,像纵容一只杯中的怪兽。夜静了,一点小声音放佛很大,大得像这个世界只剩下它。比如你欲言又止前的清咳。比如你离开前的关门声。
我早就学会在寂静中自如,在发光的远景里不断缩小这个世界。我冷静地喝水,想起来的只有诗。那些人在耳边说一些很慎人的句子,听懂了,心就一慌,放佛不小心碰洒了盛着红酒的高脚杯。亮着屏幕,陆续收到一些消息,它们似乎穿越了人间。屏幕熄灭,夜完整地降临,沉甸甸的,像坐着一个你。
雨是湿的。我这样清醒。我看见长夜消逝后的黎明,我会睡过破晓时分,会错过日出,但不会失去光明。醒了,我就在光里。树木,道路,甚至高楼,都在光里,云彩也是。那么,你呢。
如果你总是这样安静,我会收起僵硬的坐姿,轻轻触碰你的肩膀。如果你仍然这样安静,我会收起接近你的手指,继续保持僵硬的坐姿。好让你醒来会说,原来你还在。
我从不祈祷活得长久,从不羡慕别人混迹天涯。我只在今天活着,不会在过去,不会在未来。我只在这里活着,不会在别的什么地方,当然,也许会在你清澈的眼里。我如果入睡,就失去与所有的联系。除非你使劲掐我,或将我摇醒,我又回到世界上,而面对的第一个人是你。我不会烦躁,不会愤怒,我会伤心,我伤心地看着你,说,怎么了。好像你已经失去全世界。
有段时间,我看张嘉佳的书,做很多记号,甚至拍下来,留在手机里直到自己也忘了。偶然翻出来,看波浪线上面的句子,好像水上的橘灯,细细小小地飘进梦里。我进梦里捉它们,掬了很多水,衣袖都湿了,却一个也捉不到。坐在岸边,很灰心。
顾城写,最好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以前的我不明白,你又是怎么知道未来的呢?现在我走在夜里的树枝下,紫黑的天空深不见底,如同大海一样孤独而仓皇。我看不见路,看不见明天,只心里想着,未来还有许多日子,可那绝不会比今天好了。我忽然发觉,最好的日子已经过去了。风吹着我,像在摇着细弱的树枝。
每次梦里惊醒,感到害怕,真是身处一个没一点光的黑暗里。睁眼和沉睡失去分别。我伸手,却什么也没看见。我动了动,却身在原处。我害怕一下子会失去呼吸,然后等了一会,渐渐听见气流的微弱声响才放下心,重新入睡,沉进另一个无法预知的梦里。
醒着,很多话不可以讲。睡了,又什么话也讲不出。有时只想快点看见你。有时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摔在什么地方。就写到这吧。我在孤独里很自由。也在孤独里很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