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干爹,是个瞎眼的算命先生。
干爹姓甚名谁我是不清楚的,说起和他的相识过程,这主要得归功于我的婶婶,虽然年纪相仿,但干爹是她的远房舅舅。借着这层关系,干爹在我们村子里很是吃得开,大人小孩都敬他几分。只要干爹带着他的破烂行头一出现在村口,立马会有一群人围了上去,算命的,问卦的,更多的则是让他给大伙说书。夕阳西下,云彩渐渐暗淡,干爹昂着头,额上青筋暴出,迎着夕阳拨弄着三弦,越发的神采飞扬,唾沫星子纷飞。
干爹的嗓子很是适合说书,沙哑中带着深沉,中气十足。只要干爹一开他那破锣嗓子,满地都金碧辉煌,人们沉醉其中,在遥远的的故事里辗转反侧。据婶婶介绍,干爹在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对音乐的独特理解,只可惜天生双目失明。在其十几岁的时候,由于擅长笛子,被县剧团看中,之后加入了盲人乐团,司职笛子手。在那个时代,这是无上的荣誉,也是人们在农闲之余的主要享受了。我是能想象干爹用手中的乐器带给人们巨大欢乐的:在一个个打谷场上,干爹他们被围在中间,人人头上冒着热气,篝火闪闪,琴声飞扬,笑声不断。干爹紧闭双眼,鼓着腮帮子,脑袋随着音乐节奏一上一下地颠着,美妙的笛声顿时撒了开来,弥漫了整个夜色。无疑,在那个精神享受贫乏的年代,干爹是最受欢迎的人。
在“大红大紫”了十来年后,农业社解散了,干爹他们也没了组织。按照上级传达的文件精神,干爹他们要自摸出路,自力更生。干爹是个聪明人,在剧团的时候就利用闲暇的时间跟着一位老说书匠学说书,剧团一解散,干爹便正是成了这位说书匠的徒弟了。从此干爹便背着三弦和快板,跟着师傅当起了云游说书匠。
除过说书这项主要业务,干爹手艺还稠的很,给人算命,看风水也颇在行。这令许多同行很是嫉妒,干爹又不喜与人争,所以自己的地盘越缩越小,有时半年都不见人影。在他不来的日子里,乡亲们老是感慨这个老头不知道现在又流浪到那个地方了。黄土高原上,冰冷的冬风刮过山岗,那悠扬的笛声,沙哑的呐喊却依稀可见。
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干爹在那段时间倒是经常来到村上。在给我算了一卦后,干爹神秘的给我父母说我不久有一小难,父母虽不怎么信命,但还是露出了焦急的神色,忙问干爹该如何应对。那时的干爹骄傲的像个将军,暗声答道:“不急,能揉破!”之后,按照惯例我便拜他为干爹了。这是有仪式的:在他嘟嘟呐呐声中,我被安排坐在一个放谷子的大盆中,腰里系着红腰带,还吊着一把大铁锁,害得我的裤子老往下掉。之外还得一手提着裤子按照他的吩咐在大盆中做着各种怪异的动作。在这些仪式之后,干爹便宣布他是我的保护人,任何鬼怪便奈何不了我了。用现在的话说,是他开始罩着我了。
干爹的算命技术算是名声在外了。
不管走到哪里,都能被一大群人围住,这其中有大人,有小孩,有年轻的婆姨和汉子,但更多的老婆婆们。每当干爹算完一卦,总能听见老婆婆们啧啧的称赞声,“算得真准!”这时干爹挺直他那微驼的脊背,讪讪的说“瞎算呢,不准”,脸上却尽显得意之色。除过算得准,干爹算命时还很拽,这点我以前极是不解,明明是个算命先生,在别人让他算卦时脸上倒时常显出不大情愿状,语言也多含糊,令人迷惑不已。现在想来这估计是其手腕了,含糊之辞,勉强之颜,神秘之色自然生出。这可爱的老头子!
和这些同样为人所知的是干爹的嗜酒,自己随身带着酒壶不算,在给人算完卦、说完书之后如果主家不拿酒招待的话干爹的就像孩子一样哭丧着脸,言语也尖刻起来。每次来村上,在我家呆的时候最多,这多半与我爸尽拿好酒招待他脱离不了关系。喝完酒后,干爹会扯着嗓子感慨我的命好,“以后官至县团级!”,这时我爸的酒壶便倒得更欢快了。干爹有时也会开玩笑的说要在他的干女儿中给我找一个对象,还咋呼着说要找个赛天仙的。的确,别人和他都说他已经收了3000多干儿干女了,而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的增长下去。能当这么多人的干爹,小老头一定是很幸福了。
干爹也是结过婚的,据说在年轻的时候娶了一个双腿残疾的女子,婚后由于双方身体不好,日子过得也很凄惨。该叫干娘的那个女人几年以后也因病去世了,干爹拒绝了婶婶的邀请,又恢复了一个人的流浪生活,说书、看命、喝酒、云游四海。
和干爹见面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常年在外地求学,偶尔回家也是匆匆而过,干爹在我的世界中几乎没有了痕迹。我对他感情不深,叫他干爹的次数还不如本文中出现的“干爹”字样多。我不了解干爹的世界,透过它的眼睛看到的也只是虚无,我只希望他的世界能少些悲苦,多些快乐。他是个善良的人,理应如此。
上次回家听母亲说干爹在我回去不久前还去过我家,他还能记住我的小名,只是在喝完我爸斟的一壶酒,刚走出我家大门后便醉倒了,吐了一地。
干爹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