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表姐的电话持续了一个半小时,从一开始的家长理短,到对生活的抱怨,对表姐夫的控诉,直至咬牙切齿要离婚,我的安抚在表姐的哭声中显得很无力,同样生活在水生火热中的我,除了陪着她哭一场外,给不了任何实质性的帮助或者建议。
表姐的痛苦与桃色无关,我的表姐夫是个老实的复原军人,开了一个半死不活的房产中介,为人老实、心地善良又笨嘴拙舌的表姐夫,已经四个月没有成交一单生意了。表姐自己在房产局大办事大厅做办事员,她已经在这个岗位上干了块二十年,工资还是十年前的两千多块。
每月沉重的房贷和车贷压力,日渐长大升学希望渺茫的孩子,薪水微薄不见任何起色的工作,和人到中年一事无成的老公,让表姐日益焦虑,她把这一切都归咎于表姐夫的无能。
我无法与她一起骂我的表姐夫无能,我只知道,即使在打电话的这会儿,他依然在大街上跑着滴滴,就是在这个少有人用滴滴方圆十里的小县城,不知道他是否能挣到今晚的饭钱。
表姐从小是个好强的姑娘,从不轻易在人前示弱,我的记忆里,她每天都很忙碌,风风火火。娘家婆家两边都是农村,自从表姐在县城买了房,家里就成了办事处,各种亲戚都来投奔,就从来没有一家三口的时候。后来大姨夫卧病,表姐照顾了七年,刚送走老人才三年,我本以为表姐现在的日子能轻松一些了,没想到表姐的生活仍然没有起色。
我依然记得我们小时候,每到逢集的日子,当时在学校住校的表姐就到我家里吃饭,我还记得我、姐姐和表姐,我们一人拿着一个刚刚从菜园摘的黄瓜,一遍啃一遍有说有笑去上学的日子。
99年高考的时候,表姐落榜了,同时落榜的还有我已经复读了一次的表哥。在儿子和女儿都想复读的时候,大姨选择了让儿子继续读书。
那年,我们家也发生了一件大事,直接把我们家的生活从小康拉到了贫困线以下。同年参加中考的我的姐姐,没有考上高中,但是恰好当时县里为了发展教育,招收一批师范类学生,进入正式师范学校学习,毕业就可以成为小学教师,这么好的事情当然是要有代价的,代价就是一次性缴纳四万元的赞助费。四万元当时对于一个四个孩子都在读书的农村家庭来说是个天文数字,我的父亲当时一年也挣不了一万块钱,我的父母东拼西凑,终于把姐姐送进了师范。其实,当时表姐除了复读,也可以走我姐姐的这条路,但是大姨想把钱留给儿子读大学用。
第二年,表哥顺利考上了西安的一所本科,待业一年的表姐通过舅舅的关系进了县里的房产局当办事员。
后来,表哥本科毕业后与表嫂双双读研,读博,现在两人早已年入百万,实现了阶级跨越。我的姐姐,17岁就毕业当了小学教师,顺利结婚生子,在五线小城生活稳定且安逸。我的表姐,嫁给了没有房子没有正式工作的表姐夫,在房产局办事员的岗位上一干就是二十年,因为不是正式的公务员,虽然与别人干着同样的工作,工资和待遇却天差地别。
99年的夏天,三个人或主动或被动地走了不同的路,被命运碾压裹挟着前进了二十年后,最后,在深夜哭泣的只有表姐一人。
不知道表姐在深夜哭泣的时候是否埋怨过当初不让她继续读书的父母,是否幻想过如果走了另外两条路,人生是否就会截然不同。只是时间没法重来,人生之路无法重新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