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那天,气温在零度上下,刺骨的寒风无情地将一支支冷箭射向人体的每一个细胞。田间地头的冰雪固执地不愿散场,路上行人甚少,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四面环山的村落一片沉寂,丝毫没有欢庆元旦佳节的喜悦气氛。
而我真不愧是游神,即使是这样的寒冷也无法将我安定在屋内突突燃烧的柴火旁。在母亲充满关爱的阻拦中,我硬是换好鞋子戴上手套出了家门。
屋外的确很冷,冷得让我忍不住有些打寒颤,但那清冷的空气带给我的自由却释放了我内心的压抑与胡思乱想,令我颇感轻松自在。
手机里清亮悦耳的女音诵读着林清玄那如柔风拂面般的美文。头顶的电线上落着几只我叫不上名儿的黑色鸟雀,小家伙们吱吱喳喳地用它们特有的语言婆婆妈妈地交流着,那从容的姿态表达了它们对这寒冬的毫不在意。
我的眼神流转在路两边那些枯瘦的小树上,小树显出弱不禁风的样子,但随风舞动的树叶却依然葱绿,它们坚定无比地挂在枝头与眼前这恶魔般的寒冬对抗着。
我驻足在一棵小树旁,抬起一只脚在瘦小的树干上顶着停留了一会。那当儿我留意到枝丫间有个巢穴,我仔细地观察着这个极不起眼的用泥土和田间枯草搭建的巢穴,思忖着它的主人到底会是哪种生灵。是人见人嫌的黄蜂的老巢,还是鸟雀遮风挡雨的家呢?但我想当然地觉得更可能是鸟雀的家,黄蜂应该是没有力量衔起于它们而言重于泰山般的稻草的吧。我静静地立在巢穴下面,试图听到一点响动,却只是惘然。
我想,或许巢穴的主人此刻正在外面觅食呢,为了生存,它们不得不离开自己温暖的家,冒着严寒去田间,草垛,小溪去觅食来将自己的肚子填饱。在这种意义上说来,不管是蛰人的黄蜂还是啄食稻谷的麻雀都是值得我们敬畏的。
我慢慢地游走在冷风中,看着眼前大片大片荒芜着的稻田,心绪竟然有些沉落。曾经,是这片稻田支撑着我们一代又一代人的成长,而今,这片稻田早已满足不了乡人们最基本的吃喝。为了养活自己,为了一个家的安定,为了儿女的成长与教育,绝大部分人背上行囊远走他乡谋一份并不轻松的生计,而冷落了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
这片土地变得越来越冷清,越来越荒芜,而从明年起,这片经检测被严重污染的土地三年之内将不被允许种植水稻,当然,政府会适当地给予粮食补贴,但这片土地终是撑不起这社会带来的越来越高的生活成本的。
此刻,正处寒冬时节,那棵小树上卧着的却只是一个空巢,而我们这个小山村坐落着的又何尝不是一个又一个的空巢呢。放眼我生活过的熟悉的小村落,一栋栋建得看着还体面的两层或是三层楼房里面,住着的大多是十五岁以下的稚嫩孩子,少数五十岁上下带孙的奶奶们,还有六十岁以上的羸弱老人。
而我之所以会在带孙的奶奶们前面加上“少数”两个字,是因为我们这很大一部分五十左右的母亲尚无机会荣升为奶奶。那些生于九十年代上下曾是父母手中宝的独生男孩子们,如今都已入或是接近而立之年了,但那个年代若头胎是男孩就不许再要二胎的计划生育政策让男女比例严重失调了。再加上我们这经济落后,交通闭塞的现状,男孩子所受教育不多又无所长的现实,让五成以上的男孩子陷入了一妻难求的尴尬局面。
家中有个早已过婚龄却迟迟找不到结婚对象的男孩子,那是父母们心底最无可奈何的痛,但生活得继续而且需要金钱来支撑,所以很多类似这种情况的家庭往往倾巢而出,将大门落锁,只在年尾回家住上十天半个月。家中有老人的自然是老人看家,有老伴的老人日子不会太寂寞,还有一部分独居老人只能守着诺大的一栋房天天吃着我们看着都没胃口的剩饭菜孤单度日。
我父亲,母亲,加上大哥,二哥两家总共有十一口人,但家中只剩了年近八旬的父亲,母亲和大哥。邻居英婶家中十口人,却只剩了她和几乎走不了路的老伴。八十三岁的桂香伯母的儿孙加起来不少于二十个,却一个都不在家,只好寄居在丧夫的六旬女儿家,她女儿的儿子已过三十尚无妻可娶。而这些,都不过是我们家乡老人现状的一个缩影。
生活与现实的无奈,造就了我们家乡的空巢,而空巢是为了成就我们更好的生活。生活啊,就是那么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