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琴香一如既往地欺负如晦，也一如既往地维护着不让别人欺负他。学堂里吵吵闹闹，日子倒也快活。只是曲华与琴香都未曾注意到，沈万成日渐消瘦的脸庞和多时难觅的笑颜。琴香也没有意识到父亲在加紧督促她武艺的进展，不再似过去一般让她随心所欲了。是以琴香夜夜搂着如意长叹不该生于习武世家。

这一年的秋天来得极早，因了爹爹一日有事外出，沈琴香软磨硬泡磨得哑叔放她半刻空闲，到流珠园舒散筋骨。还没走到落英亭，仿佛听见有说话的声音，琴香顽皮劲上来，悄展轻功隐于廊下，欲听个究竟。

只听姐姐曲华的声音略有些怨愤：“为何这几年来，你对我总是视而不见？哪怕对琴香，有时尚有怒目的表情，为什么在我面前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死样？我送你的这串佛珠，可是我在佛堂里念了半个月求来，你竟是看也不看就要退还于我么？”琴香听见姐姐生气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别人只知晓姐姐是位大家闺秀，但却没多少人知晓，这位大小姐要是发起脾气来，整人那可是比琴香高几个段数的。

琴香正想探头瞧瞧是哪位不知死活的人物，敢把大姐气成这样，却又传来曲华的声音：“你们都宠着琴香。爹爹是这样，从前母亲也是这样，现在连你也这样。我沈曲华，乃沈家大小姐，琴棋书画武艺，没有一样不是高过琴妹的。爹爹母亲从来只是严苛于我，不得半点温言，为何对妹妹却宠爱放任如此？现在连你，连你也高看了她，难道我竟是半点也比她不如么？”琴香听得姐姐的一番自白，心里一惊。她是从小豁达任性惯了，从来没有去探究过姐姐原来有这番的小心思，想着自己竟然霸占了父母大部分的宠爱，心里有一丝觉得对大姐不起。

曲华沉着稳重，琴香天性烂漫，因性格迥异的缘故，琴香与大姐并不十分亲近，但是对大姐却是十分敬重的。

“唉，”只听落英亭里的另外一人叹了一声：“大小姐，你和琴香小姐于我，都是一样的，你们都是我恩人的女儿，他日我如晦若出人头地，必不会薄待二位小姐。但是，我与姐姐只是一介布衣，沈家堡传人沈大小姐的错爱是断断高攀不起的。况且，我虽未以舅舅自居，别人眼中，我始终是二位小姐的小舅舅。别的，不用再提起吧。”

如晦继续着清冷的声调：“大小姐是沈堡主心头爱女，期许甚高，将来会赋予整个沈氏家族重托。所以堡主从小对大小姐严格要求，自然不如像二小姐般宠溺。但是，父母的心却是一样的。就算我过世许久的双亲，我只是隐约有些模糊的记忆，但想来倘或他们在世，无论对我是打是骂，我也是甘愿的。”

不止曲华，琴香听完这番说辞，心里俱是五味杂陈。琴香喜的是，如晦并未因为大姐的青眼有加，流露任何对大姐的情意，让她开始内心的酸涩消退不少，但是，一番舅舅与侄女的剖白，又让琴香苦痛非常，在他眼里，我与姐姐，不过是一样的小侄女么？而对于双亲的怀念，又让琴香心里涌出希望百般疼爱这个孩子的心思，尽管对于如晦而言，她才是孩子。 如晦言毕已然离去，琴香倚在墙根下，被如晦的一番言语弄得如泣似醉，早已忘了双脚的麻木。良久，只听落英亭内传来一声长叹，曲华淡淡地说道：“琴儿，你还要在那边蹲多久？这种三脚猫功夫也想来听壁脚么？”

琴香闻言站起，想到不知道如晦是不是也发现了自己，脸上不禁一红。曲华瞧见没有说话，径自去了。琴香默默站了一会，一时喜一时悲，一时又是心酸，失魂落魄的往卧房里来。如意从来没瞧见过二小姐这方模样，午饭也不吃，只往塌上躺了，急得满头大汗。知她这会是断不肯实言相告的，只能在边上守着，希望琴香能想透过来。如此这般直到掌灯时分，才见琴香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意，你说，这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我沈二小姐如此另眼相看，一会如挂云霄一会如堕深渊？”如意听琴香一说，心放下了大半，继而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我说二小姐，您这不是有心上人了吧？”“心上人？”琴香茫然地重复道，过了好一会反应过来，红着脸向如意捶去：“我说如意，怕是你自己想配人家了吧，取笑起我来了。赶明儿禀明爹爹，帮你寻一位如意郎君去。”

“小姐，如意可是准备给小姐出主意的，要是二小姐你再这样胡搅蛮缠，如意可就不管啦。”

 琴香赶紧拉住作势要往外走的如意，将最近以来心思的变化及情形一一道来。 “我的二小姐，”如意听完也是一叹：“你这怕是得了相思病了。”

“相思病，”琴香嘴里喃喃低语，怅然若失。

如意看得着急，心下明白结症所在，但也知道此事劝不得。如晦的辈分，在沈家这样的名门大户，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即便备受宠爱，沈老爷从来都对二小姐有求必应，此事，却不在此列。

“二小姐，你不过是一时钻了牛角尖罢了，待大小姐定下婆家，老爷必定也会为二小姐你挑选如意郎君，凭沈家声势，什么样的翩翩公子找不到，只怕小姐到时候得挑花眼呢。”如意一边开导着琴香，一边盘算着得跟老爷通通气。作为伴着琴香一同长大的贴身丫头，如意可不希望二小姐步入尴尬两难的境地。

 “臭丫头，开始打趣本小姐了，谁稀罕什么翩翩公子啦，姐姐都还尚未出阁呢。”琴香脸颊绯红，作势要敲打如意。

如意倒是被这句话提了醒，找到了岔开话题的方向：“说到大小姐，倒真是快有喜事呢。”果然琴香一下就着了道：“什么喜事，快说说。”

 “老爷最近不是经常外出吗？有一次回来提起给大小姐挑选婆家的事情，已经通知了好几家世交，怕是很快就要相约父母过府一叙呢。”如意瞧着琴香入神的样子，娓娓道来：“照说别家的姑娘，早就该定婆家了，只咱们家小姐特别金贵，老爷总念叨着要找个好的。另一说呢，老爷其实也有招上门女婿的打算，毕竟家大业大，不可能都给了外人去。只是又要品貌相当，又愿意入赘的，原就不多，前两年倒是有几家风闻沈家二位小姐的芳名及沈家声势，愿意上门的，偏老爷又看不上，这一来二去，就耽搁了。”

“只是不知道老爷怎么想开了，也愿意送大小姐嫁出门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