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会凌晨十二点起床,为你蒸一锅又一锅大馒头和豆包。
只听馒头店老板的女儿这样说。说起父母凌晨起床蒸馒头的勤劳、说起自家豆包清晨出锅时便被抢购一空,她眉眼间的笑意更浓,大眼睛清澈透明,甜甜地映在我心里。
我爱吃豆包。起初也是好奇,零时就起床蒸出大馒头和豆包到底多好吃。其实我也知道,这不仅仅是好吃、勤劳可以轻松概括的,这样做出的食物,也必然满含生意人最本分的良心和手艺人的匠心。所以第二天我特意早起去买了豆包,果然,皮薄馅多个头还不小!最吸引我的,是它的馅。不同于一般豆沙馅的速食品,它们通用的是豆沙泥,这家的豆包馅,是手工碾碎的红豆沙。口感最好的豆沙就是这种的,有粗有细,沙沙的,甜甜的,每一口都是满满的豆香。这是我最熟悉的味道,极像了我姥姥包的豆包。因为我的童年是在姥爷的后车座上度过的,手里常捧着的就是姥姥做的豆包。
姥姥姥爷是地道的河南人,我听着河南话长大,却一句也不会讲,但这并不影响姥姥给我养出的“河南胃”。河南的面糊糊和苋菜饼子、东北的豆角焖面和大豆包、宁夏的清炖羊肉,还有蒸的艾、炸花子、肉皮冻、海蜇白菜……这些地域性特色的美食,经姥姥姥爷巧手一变,转眼就成了河南风味的家常菜。那时候我还小,味觉还没将这些菜的味道记住,可是两三年吃下来,却实实在在地将味道扎根在记忆里。后来我开始上学,只能周末去看姥姥,所以周末的时候,我便有了很多菜品可以选择。姥姥总叫我点菜,那时候对这个词还没有什么明显的感受,只是告诉姥姥我今天想吃什么就好啦。现在才知道,愿意承担点菜任务的人,一定会提前准备好所有的食材以供挑选。其实他们每周都在等着我回去,也仅仅是为了让我常常吃到记忆里的味道。
上大学至今六年的时间,我在家的日子加起来也凑不满一年。有人说,做饭靠的是感觉,靠的是抓盐时那一搓又一搓的手感。人老了,感官自然就会退化,我总觉得我妈做菜没有我小时候的好吃,好像也是印证这个道理。那姥姥姥爷呢?时间总是对温顺的人更加残忍。我大三的时候,姥爷就病了,那种很折磨人的腰间盘突出和脑血栓,疼得让人睡不着觉直不起腰。渐渐得,姥爷从迈不开腿变成现在的躺在床上流泪。从姥爷生病起,姥姥再也无暇顾及节日,节日里的吃食,都是舅舅和妈妈采办的,粽子、豆包、大麻花、焖面,我再也没吃过姥姥做的。上一次回家,给姥爷按摩胳膊,捏着姥爷的手,那么硬,那么粗,心头一紧,我便断断续续地给姥爷讲起小时候事。说起他把我放在自行车后座上,推着车带我逛菜市场,说起那时我们路过豆腐摊我总会伸手抓别人的豆腐。我在家的时候,姥爷吃痛的表情就会少一些,精神头也会好一些。其实,我哪会记得我三岁以前的事,当然是这些年姥姥姥爷讲给我的。一桩桩一件件,由听到讲,经历了十年的变迁,我长大了,他们变老了,虽然每道菜的味道我都还记得,可是姥姥姥爷已经没有精力再等我点菜了。
刚刚接到妈妈的电话,说姥爷明天就能出院了。我知道,等回到家里,姥姥姥爷还是会吃最简单的饭菜,更不似当年的顿顿丰富的花样。这两年听姥姥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俺家没给你准备啥好吃的,想给你做点啥吃现在都没力气了”。所有的味道都留在我记忆里了,二十年前的我尝过所有姥姥姥爷做的菜,现在,我需要陪着他们忘记这些手艺,把最好的味道封存在回忆里。人生一程八十载,家的味道的确会慢慢得从餐桌上蔓延进骨髓里。
我还能想起馒头店老板女儿那双澄澈的大眼睛,她的骄傲,我也曾有过。几年前,也有两个老人愿意为凌晨五点下火车的我包饺子,愿意在深冬寒夜为我煮皮冻,愿意把刚出锅的第一块肉放进我碗里。现在,那些再也尝不到的味道会留在我的记忆里,伴随我走遍天南海北。
你有没有执着于某种味道,某种吃食?
你有没有在吃的第一口就想起某个人?
2017.0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