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卑微
羽落一夜辗转反侧,到了深夜才勉强闭上休息了一会儿,清晨,起床时,只觉疲惫不堪,但不知为何竟一丝困意也没有。
洗漱之后,刚一出门就看见徵辰坐在落雪阁前院的石凳上,仰头看着天空一动不动,羽落走过去,也仰头顺着徵辰的目光看去。
“你在看什么?”天空澄澈,纤云不染,连只鸟儿都没有。
徵辰舒服地抬手伸懒腰,使劲眨眨眼,扭头对羽落疑惑地说:“我说我是在看什么了吗?我在发呆,你看不出来?笨!”
羽落无语,双拳紧攥,恨不得一拳打过去,心里默念:我笨就笨在被你骗了这么多年还不长记性!
这时,婢女青衣领着左阳楼的阿振走来,低声询问:“小姐,白柔小姐遣阿振送来一对银铃手镯,我们收还是不收?”
阿振把手中的榆木托盘捧至羽落面前,羽落凝视银镯好一会儿,才淡淡问阿振:“师兄一早就和白柔在一起吗?”
阿振面露难色,看了羽落一眼,才低头说:“昨夜白柔小姐和大公子畅谈了一夜,遣我送银镯时,还未离开。”
羽落久久怔愣不已,拿起银镯,银铃叮叮当当,悦耳动听,轻声“哦”了一声,挥手便让阿振走了。
阿振走之前交代,若羽落准备好了落雪舞就派人通知大公子。
徵辰看着发愣的羽落咧嘴一笑,眯着眼凑在羽落的耳旁轻语:“我今日要出岛办事,要不要偷偷和我一起去玩?”
“不去了,我还要跳舞给师兄看呢。”羽落兴致缺缺,无力地回答。
徵辰沉吟一瞬,嘴角掠出一抹嘲笑,说:“商逝是让你跳给白柔看吧。”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羽落轻叹一口气,叹出一阵哀怨,倏地又一声惊呼,提步急急走出落雪阁。
长袖弹出,玉笛奏起,舞影飘逸,清音灵动,少女清颜白衫,空谷幽兰般若仙若灵,少年黑影清冽,冰雪寒风般凛然清冷。梨花湾里,漫天芳菲,影影绰绰,阳光细碎地洒在羽落的身上,风吹纱袂,纤足轻点,梨花似精灵般随着羽落轻飞,在羽落身边宛如绽放的花蕾,层层散开,如白雪飞舞,暗香流动,行云流水,浑然天成。
商逝坐在亭子里凝望着宛若仙灵的羽落翩翩飞舞,浅笑一直在脸上浮现,眼波流转,无限情思,仿若天地之间只存在着那一个清丽如仙的小人儿。
白柔也愣愣呆住,自小随着父亲看遍大江南北的歌舞,却从未见过这样一支可以与自然融为一体的舞蹈,昨日商逝夸赞羽落时满眼赏识,她还不以为然,怎么也想不到商逝口中的痴傻师妹会有惊鸿之姿。
白柔拿起桌上的瓷杯,不紧不慢地吹吹杯中的茶末,嘴角莞尔一笑,忽地,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悉数倾倒,一声惊呼打破了仙子蹁跹的舞姿。
商逝急切地拉起白柔的手臂,拉起衣袖,看见白柔肤如凝脂的玉臂上迅速红了一大片,拧眉轻吹,满脸关切:“白柔姑娘,我们回去上药。”
白柔不动声色地拉下衣袖,尴尬地说:“落雪舞如此曼妙让我失神,真是见笑了,我们还是继续看吧。”
商逝拉起白柔向岛内走去,边走边对白柔温声说:“落雪舞以后还可以看,这伤耽误了恐怕会落疤,还是先回去上药。”与站在落花纷飞的羽落擦身而过时,对她说,“落儿,下次再给白柔姑娘跳一遍。”口吻中不允反抗,白柔歉然的表情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漫天落英在身后纷纷落下,宛如失去生气的精灵,黯然失色,死气沉沉地坠落,羽落望着两人相携而去,迟迟不语。
徵辰拿着玉笛走到羽落身边,本就不悦的脸上更加冰寒,冷冷说道:“走了,还看什么看!”
“你说,师兄是不是喜欢白柔?”羽落轻声呐呐道。
徵辰冷哼一声,说:“你怎么不自己去问!”
徵辰本已经踏上出岛的船,却被羽落生生扯下来,从亲情友情到生死轮回再到天文地理找了无数个理由让他留下来给她伴奏,徵辰拗不过她,只好留下来,没想到商逝只为求伊人一笑,把羽落当供人观赏的舞姬一样,从未考虑羽落的感受。
徵辰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冷硬,看着浑身散发着失落的羽落,不禁心有不忍,可是,还能说些什么呢?
平日里的羽落根本不是这样,无忧无虑,率真纯粹,可因一只蝴蝶翩飞笑靥如花,可因一句戏言戏谑当真生气,开心时,眉欢眼笑,笑声如铃,生气时,火冒三丈,大声咒骂。
可是,在商逝面前呢?唯唯诺诺,奴颜婢色,卑微得恨不得把自己埋在尘土里。
羽落,值得吗?
徵辰紧闭双眼,咬牙转身离去,心里不知为何隐隐作痛。
清风徐徐,一地梨花缓缓起落,徒留伊人独自哀。
许久之后,才明白,有些事情,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而已。
徵辰离开梨花湾后,便踏上出岛的船去江南办事,一个简单的暗杀行动,却过了几日又几日,一直迟迟不归。
徵辰不在无人玩耍,羽落在岛上无聊,也不想去左阳楼找商逝,白柔几乎与商逝形影不离,羽落根本不能与商逝独处,看着也只会徒增伤感,所以,经常跑去山上泡温泉,采摘些新鲜花瓣撒入泉中,白雾氤氲,清香无比。
一日,羽落泡完温泉,长发垂肩,用玉簪松松一挽,欢快地拿着几支梨花向落雪阁走去,眉目清秀,清新自然,宛若仙子。
路过左阳楼不远处的一片空地时,白柔从阴影处施施走来,浅浅一笑,道:“羽落姑娘好容颜,我以为是凌波仙子下凡,所以,急急赶来看热闹。”
羽落微微颔首,含笑应答:“姑娘谬赞了,若徵辰看见肯定又该说我披头散发成何体统了。”
“徵辰?是那日树下吹笛的公子吗?”白柔轻笑,接着说,“姑娘与他郎才女貌,青梅竹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羽落的笑容突然僵住,张大嘴巴,震惊地看着白柔,寻思着这些词怎么会用在她和徵辰身上,急声反驳:“我和他一对?怎么可能?姑娘真是说笑了,我只喜欢商逝师兄的……”
倏地,空气凝固了一般,微风拂过,树叶簌簌。
白柔眸中水波微动,泫然欲涕,声音里似有丝丝乞求:“羽落姑娘,我喜欢商逝,你可以成全我吗?”
“我……”羽落一时语滞,不知怎么回答。
商逝从不属于她,何来的成全?
“不如我们决斗吧,羽落姑娘。”白柔突然一脸冰冷,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全无平日里的温润端庄,“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若你输了,你就离商逝远些,若我输了,我便心甘情愿离开梨花岛,永不踏足。”
羽落一惊,不知白柔为何如此,只能好言相劝:“师兄不是一件物品,我们无权争夺。”
“你不敢?商逝功力高强,前途无量,你若打不过我,还怎么配得上他?”说罢,白柔的掌风已近在咫尺。
羽落侧身躲闪,无奈一手出拳阻挡,一手把梨花扔下,不料被白柔用脚一勾,梨花在空中翻了几滚后落入白柔的右手中,白柔阴森一笑,拿着带有梨花的枝桠狠狠刺入自己的左手腕。
羽落反应过来去阻止时早已来不及,鲜血从白柔的皓腕蜿蜒流出,不一会儿便染红了白柔云锦袖口,羽落赶紧拔出树枝,焦急地捂着白柔的伤口,想要带她去包扎,却见白柔一脸惊恐,眼泪滚滚打转。
“落儿,你在干什么?”商逝厉声怒吼,一把抓过白柔,把她圈入自己的怀抱里,警戒地看着羽落。
羽落百口莫辩,只能手慌脚乱指着白柔的伤口,不知所措。
商逝看见怀里的白柔双手鲜血,赤目圆瞪,白柔虚弱地说:“都是我不好,我想再一睹落雪舞风姿,没想到羽落姑娘不想再舞,我知道羽落姑娘在岛上深受宠爱,可是,没想到……”白柔紧蹙眉头,脸色苍白,软软靠在商逝身上,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商逝看着羽落手中的树枝,忍着怒意说:“落儿,你不要恃宠而骄!白柔伤病初愈,你却下如此狠手,让我好生失望。”说完,抱起白柔走向左阳楼。
“师兄……”你怎么不听我解释?羽落定定站在原地,看着商逝的背影神色黯然。
你与我近十年的相处,居然抵不过你与她的几日朝夕。
不知在海边的巨石上坐了多久,盈盈月光,海风猎猎,吹干了眼睛,长发轻飘,任由打在脸上,羽落看着远处与天空融为一色的海面怅然若失。
“你怎么抢人地盘啊?”徵辰笑嘻嘻地跳上巨石,拿出一小坛酒推到羽落身边。
羽落见是徵辰不由得心情大好,佯装生气,说:“谁说这是你的地盘了?撒尿标明了?”
徵辰一愣,哈哈大笑,对着羽落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在这里撒尿?”
徵辰这么反问让羽落惊呆了,顿时觉得空气的味道不太好了,拧着鼻子站起来,盯着徵辰啧啧两声,摇了摇头,满眼嫌弃:“你怎么跟狗似的。”
徵辰斜卧在巨石上似笑非笑看着羽落,挑眉说:“反正我和你一样,两只胳膊,两条腿,当然,除了性别不一样。”
羽落反应了几秒后,突然惊觉徵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自己和他一样跟狗似的,气得咬牙切齿,恨恨地说:“我要和你绝交!”
“好啊,上次绝交,好像某人第二天就找上我,让我偷偷带她出岛,”徵辰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酒,缓缓说道:“不如,我明日就去找师父去认罪,承认私自偷渡某人离岛,做一些不相干的事情,比如……”
“徵辰,你个小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叫响彻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