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码半的婚姻|二十五 心疼

无戒学堂

文/南驰



挂了电话的胡运德沉默着。

尽管女儿再怎么在电话里粉饰太平,他也依旧在那大段的空白里觉察出了胡穗子的哽咽来。

那可是他捧在心尖儿上的宝贝啊,只要她稍微有一丝一毫的不对劲儿,他都能在第一时间感受出来。

前几个月,她似乎情绪有点低落,可他也猜不出什么原因,总安慰自己是女儿孕期情绪波动比较大。他也几次拨通电话想问个清楚,都被妻子王海青按住了,于是他只好找个别的话题和穗子东拉西扯,变着法儿地开玩笑,想哄她开心。

镜头里的胡穗子确实很开心,每一次,她的声音都十分热情,甚至到了有点夸张的地步。有时候,胡运德不过是随便说了句什么话,诸如今天天气怎么样、烧了什么菜之类的话题,穗子都能在屏幕那头哈哈大笑,笑得她眼泪都跑出来了,笑得自己和王海青一头雾水。

相较之前,今天胡穗子的表现着实让他觉得突然。忽然面对这么实诚的、脆弱得这么真实的女儿,他还真有点不习惯。胡运德意识到,女儿真的已经到了自己无法承担的时刻了。

想到这儿,胡云德翻开手机通讯录,找到郑志坚这个名字拨了过去。

“哎,老郑啊,是我啊,胡运德。”

电话那头儿愣了一下,像是思索了许久才想起来,“哦,老胡啊,好久不见呀。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啦?”

原本只是寒暄的话听在胡运德耳朵里有点不是滋味,像是被人拿小针往脊梁骨上戳了一下。

其实严格说起来,自己和郑志坚并不算太熟识,不过是前几年一次爬过几次山,顶多算得上是个爬友。自从不爬山之后,两个人几乎没怎么联系过,这次自己贸然给人家打电话,上来就是有事,实在是不好意思。可他又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有点事……向麻烦你。”

“你先说,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郑志坚也没有立马应下来。

“是这样,我女儿穗子怀孕了,最近就快生了。今早刚去产检,医生看了报告单,说是羊水过多,建议我们住院观察,实在不行还得剖腹产。我们是外行,什么也不懂,你是专家,想问问你的意见。”

“她在安城吗?”

“不不不,她也在晋城,没回家。”

“嗯……老胡,我最近在休假,已经回安城了。你看这样行不行,让你女儿把最近的报告拍个照发过来,晚上我上你家,和你当面聊聊,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胡运德一听喜出望外,赶紧答复,“行行行,那晚上我上你家来吧。谢谢啊老郑,多亏有你。”

联系好了郑志坚,胡运德心里的大石头稍微有了点着落,勉强熬到了中午,匆匆下了班往家走。

回到家,王海青已经在厨房忙活了。老两口独自在家,饭菜做得也简单,胡运德放下包转身就进厨房帮忙。

他蹲在垃圾桶旁边择着一把青菜,边把蔫儿黄的叶子扔进垃圾桶,边沉声静气地和王海青聊天。

“青儿,你还记得老郑吗?”

“谁?”王海青埋着头没仔细听,敷衍地应答着。

“郑志坚,之前和咱们爬山那个。”

“去了省人民医院的那个?”

“是啊。你收拾收拾,晚上咱俩上趟他家里。“胡运德起身把择好的菜放进洗菜池,开始放水。

“无缘无故跑人家家里干什么?又不是有多熟。”刷——王海青把一盘切好的肉倒进锅里翻炒着,没一会儿,就传出了诱人的香味。

“穗子她早上产检去了。“

“怎么样?“王海青把炒好的肉盛出来,背对着胡运德问道。

胡运德没做声,水龙头的水哗哗地冲在装菜的盆子里,溅起的水花把他肚子附近的衣服映出一片水渍。

王海青没听见答复,放下菜转身走过来,啪地关上了水龙头,用肩膀拐了拐胡运德呆站着的身子,一脸嗔怪地说,“问你呢,怎么样?”

胡运德的两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漂洗着青菜,“说是不太好。”他心里烦躁极了,“哎呀,我怎么知道!不是说了晚上去找郑志坚嘛!”

王海青一头雾水地听了这个大消息,又莫名其妙受了胡运德的气,不想再和丈夫纠缠,匆匆解了腰上的围裙,嘴里嘟囔着,“凶凶凶,凶什么凶。你不知道,我问咱女婿去。”

听到这句话,胡运德猛地把青菜摔进了水里,嘲讽道,“问他?他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见他陪着咱穗子去医院啦?问他,你还不如问你那个好亲家!每次都说和穗子去做产检,每次都不见人影。我敢打包票,今天她铁定又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王海青这颗紫茄子一下子被霜打了,蔫儿头巴脑的。她觉得又悲又气,像是吞了一口苦涩的中药。自己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到了别人眼里就成了可以随意应付、敷衍对待的东西,这让她怎么不难过。

女婿不懂得心疼她,亲家母也不是个好相与地主,甚至怀孕了,什么事还得靠胡穗子自己,也没个相帮的人搭把手。自己劳神费力地把穗子教养成一个独立自主的好女孩,可也不是拿来给他们老叶家这么糟践的呀。

恍惚中,她好像站在了今早女儿呆过的那个诊室,看着女儿孤零零地、茫然无措地坐在坚硬的木凳子上。她多想抱抱她呀,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女儿的无助感一点一点的侵蚀着她微微发福的身子,她的心都要裂开了。

王海青连解围裙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垂着的两只手掌拼命地抬起,拼命地堆叠在自己的口鼻处,可那呜呜的声音还是从指间的缝隙里流淌了出来,一股老泪肆意地纵横在长了黄褐斑的脸上,又顺着那些缝隙,钻进了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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