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武侠，人们第一反应是金庸、古龙，两人虽齐名，风格却南辕北辙。
他们的小说我看得不多，金庸的只看过《碧血剑》、《笑傲江湖》、《雪山飞狐》和《飞狐外传》，在那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龄，因为一段爱而不得的往事，把自己当成程灵素，愿陪他仗剑天涯，距离只止于兄妹。
后来想要看古龙，打开《楚留香传奇》，刚翻几页就被书中红男绿女恶心到，从此弃绝古龙。大学毕业后漂泊于北京，每天焦灼而忧郁，像一个手中无剑、心中也无剑的剑客，混迹茫茫人海，被别人的成功催逼得惶惶不可终日，只能更焦虑、更忧郁。
因为徐浩峰在《道士下山》序言中的推荐，最近才开始看古龙的《大地飞鹰》。
看完小说在北京理工大空荡的校园里晃了很久，每当我被什么感动和震撼，就会这样漫无目的地穿梭于黑夜。古龙虽去世，他的路数却有后续者，这些路数活在徐浩峰身上，王家卫身上。
古龙是个诗人，非常非常理想化，但故事中的人情世故又是非常现实的，比金庸任何一本小说都现实。古龙活在这理想与现实的夹缝里，把一腔疑惑困苦付诸佳酿与文字，酒千觞，诗万卷。若有个谈得来的人，则酒后高歌：儿须成名，酒须醉，醉后倾诉，是心言。
都说古龙身边美女如云，这些美女不为他的钱不为他的名，没看古龙小说前我不信，看完《大地飞鹰》我信了，遇到一个懂女人、尊重女人的男人实在不容易，除了关锦鹏那样的男同性恋导演，直男中似乎只有古龙了。懂女人、尊重女人需要一种卓尔不群的气度，古龙有。
后来徐浩峰在《师父》中也继承了这点，郑山傲要带白俄女人去巴西，陈识提醒他：“小心钱被这个女人骗了。”郑山傲笑笑：“男人的钱，不就是被女人骗的吗？”
古龙小说里的人物很古龙，高度不切实际。决战前和死敌推杯交盏，养着一个一心要杀死自己的徒弟，让自己的女人怀上杀子仇人的孩子......古龙笔下的主人公都是怪胎，不为欲望而活，不为世俗目的而活，仅仅活着，不为什么原因，或许因为寂寞的缘故，或许只是找不到自杀理由的缘故。
《大地飞鹰》里的人都很痴，有些痴于情，有些痴于剑，有些痴于信仰，在各自的世界里活得异彩纷呈，然后痴于情的情人散尽，痴于剑的死于剑下，痴于信仰的反目成仇。不择手段是人杰，不改初衷是英雄，人杰还是英雄，这是仆鹰的挣扎，也是方伟的挣扎，更是古龙自己的挣扎。
如果运用王国维隔与不隔的说法评论《大地飞鹰》，这部小说明显是隔的。没什么主角光环，读者没有代入感，无法产生白日梦似的意淫幻想，他的文字是冷酷的，他的故事是悲凉的。
江湖中哪能寻一段真情，就算得到，要么朋友死了，要么从来到尾都是一个骗局，经历了无数女人，多次燃起交友的欲望，要命的小方终究还是孑然一身。儿子死了，第一个让他心痛的女人死了，唯一的朋友死了，他爱过的女人和要杀他的人一起，他曾经想要交朋友的人都想要他死，他无足轻重，只不过两个强者交战的牺牲品。
都说剑客无情，剑客无泪，这些人最终还是难逃一个情字，因为情，所以多次让自己深入险境，所以让身边人受到牵连。情比剑更伤人，但无法避免，因为他们是人。
每个人都曾有过一段相逢先问有仇无的岁月，热血沸腾激情万丈，无法静下来埋头苦读，总想做些什么，吸引成人的注意力。有些人把这股热情献给街头的打架斗殴，有些人则献给那个看一眼就会醉的神一样存在的人。我们逼仄的生活里容不下浪漫的武侠情怀，所以在校园里为所欲为，无知地挥霍青春。
我念初三的时候寄宿在舅舅家，周末黄昏从同学家回来，目睹巷子里的一场血战。那是一群年龄未满18岁的少年，甚至未满16岁，稚嫩的脸上挂着与年龄不符的凶相，双方喊了几句话就开始混战。
接着有人抽出十几厘米长的西瓜刀，两个男孩被砍到在地上，他们刚开始捂着伤口跑，没跑几步再次被拎刀的人撂倒，他们开始在地上爬，拎刀的人在他们身后跟着，随时都可能给他们致命一击。青色的路面上拖出两条长长的血迹，我站在巷口早已石化，害怕得竟忘了逃跑，就看着这两个人从我脚边爬过去......
高中我上了当地最烂的一所中学，大部分人来这里都是混日子，混日子的人觉得无聊了，就打打群架。谁头上多了个刀疤，谁就是老大，可以横着走路，可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女生也是要打架的，当时我坐在两个女阿飞中间，她们互扔圆规、书本的时候我在看小说，直到她们把我桌子推倒，我才发现全班同学都跑教室外面去了。
后来我也自甘堕落，像一匹没有目的的野马，看到别人拉帮结派就傻兮兮凑过去了，当我醒悟过来，那些耀武扬威的人陆续离开了校园。
加入她们，你以为你拥有了可以出生入死的朋友，可以拽得跟个二百五似的，可以不用面对考试升学和家庭，你以为你是个侠客，和别人一边抽着烟一边讨论谁谁谁被砍死了，谁谁谁少了根手指头，谁谁谁抢了谁谁谁的马子，也可以在某个人被欺负的时候集体出动，出口成脏不可一世，你以为你终于是个人物......其实你只是蠢而已。那些朋友后来再也没有出现，甚至都不记得她们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
有人讨厌成人的虚伪，却不知道未成年人的野蛮有多危险，我宁愿在成人世界的口是心非里筋疲力竭，也不愿置身于未成年人的野蛮与残忍。这个年龄的男女像野兽一样活着，随时随地可以置人于死地，他们没有愧疚与罪恶感，因为他们充满原始的兽性。
扒衣服拍裸照早就见怪不怪，被施暴的女生躲在角落里，衣衫尽失泪流满面，施暴者高高在上地微笑着，旁观者拿起手机，脸上表情像拍摄某景点，甚至还有男生在围观......后来那个女生要跳楼，站在窗户迟迟不动，围观人群露出讥讽的笑容，然后各自分散离开。
每个班上都有一个很无能的人，智商有点问题，情商也不好，性格又特别软弱，无论是谁都可以抽他一巴掌，而他从来不敢反抗。就算有人看不过去要帮他，他也会和那些欺负他的人一起反对这个正义者。你觉得他好可怜，每天都打被侮辱，人格丧失，替他父母心疼，他却乐呵呵地被呼来唤去，像一条极力讨好主人的狗。
无论是谁，被孤立总是不好受的，未成年人总是擅长这种冷暴力。当我那帮朋友陆续离开校园，我并不收敛的嚣张和自以为是的性格很快得罪一批人，纵观整个高中，我换了四五个寝室，至少和6个室友吵过架，有时甚至在课堂上大打出手，但自从上大学后，别说和人吵架，连大声说话都没发生过。
被孤立的那段时间，我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去操场做广播体操，一个人去超市买零食，高调却没有改，真他妈不怕死，吵架也在继续，却从来没有反思，依旧像个野兽野蛮生长着，像一匹失去同伴的狮子，被一群獠牙毕露的鬣狗围着，不仅不老实，还主动撩逗他们。
和那批人的恩怨一直没有解决，后来分了班，我开始看韩寒郭敬明，身边的同学也是一群好孩子，大家一起聊《红楼梦》，一起看张爱玲和《挪威的森林》，我们都有梦想，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于我而言，这是另一种武侠，这个武侠世界纯粹而宁静，我和我的朋友一起，听同一首歌，看同一部电影，以为未来充满光明。
如今武侠是一个梦，住在文字里，也住在我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