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且历
全世界最大规模的人类迁徙依然在紧锣密鼓的进行,许许多多的人甩去一年的疲惫,风尘仆仆的从远方赶到家乡。所有的这一切只因为,要过年了。
是的,要过年了。老家屋里的空气清冷干净,只有暖炉和热水袋的温暖,才能让冰冷的手脚得到慰藉。窗外的池塘边时不时的有人洗洗涮涮,马路上的有脚步声零零落落,有人聊天有人训孩子。键盘的声音和那些忽远忽近的嘈杂,反倒让人觉得更为安静。
说好的年味呢?
1
很小的时候,商业并没有现在这么发达。许多东西都要自家准备,因此很早便要开始准备年货。买新衣新鞋,织毛衣,炸薯片、煮瓜子、打糍粑、做冻米糖。其中冻米糖是最为烦琐。糯米上火蒸,熟透的时候,满屋子都是糯米清甜的香味,我们这些小馋猫必须一人一碗解馋,唇齿之间的软糯加上天真的笑声,诠释了最简单的满足。糯米放凉之后,放在竹制的晾晒盘里面,晴好的天气就放到户外翻晒,直到晒成一粒粒透明水晶的糯米粒,硬而透明,阳光的折射之下,发出淡而润泽的光。临近小年时,做冻米糖的动作才刚刚开始。上好的天然山茶油入锅,八成热时放入晒干的糯米粒,小小的米水晶入油便翻滚起来,逐渐膨大焦脆,变成白白胖胖的米花。这时候的米花也是可以吃的,循着山茶油香钻进厨房,玩的黑乎乎的小手抓一把米花便跑,焦焦脆脆吃的好不开心,老妈的数落早就左耳进右耳出了。
米花炸好之后,开始化米糖。临近过年,总有做米糖的师傅挑着担子叫卖,家家户户早就提前买好。这种米糖我也不知是什么做成,记得模样是米白色,很大块,有类似岩石圈层的纹路,外面裹着一层薄薄的米粉防止粘连和融化。米糖的一种做法是切成小块,沾满熟芝麻,变成了香脆的芝麻糖,奶奶做这种芝麻糖最是在行,小时候没少吃,可惜如今再也吃不到。另一种做法是将米糖融成筷子粗细,中空的,里面灌满黄豆粉、芝麻,然后拧成戒指大小的环。豆粉冲淡了米糖的甜蜜,增加了香浓味道,再加上造型可爱,深受小朋友的喜爱。我所知的最后一种米糖的做法,就是做冻米糖了。大铁锅放少许油,大块米糖剁碎,一边放入一边搅拌,坚硬的米糖很快融化成焦糖色。火候很重要,必须要是小火,而且得不停的搅拌和用筷子测试。两个筷子张开能形成一面小旗子的样子,米糖浆就熬好了。
米糖浆熬好后,放入炸好的米花不停搅拌翻炒,让每一粒米花都沾上薄薄的糖,最后加入炒好的芝麻和花生米。炒匀之后,放入事先准备好的方形类似抽屉的容器内,挤压紧实,再倒扣到大案板上,一排巨大的冻米糖便做成了,用刀切成小块,就可以开吃。天然糯米花的松脆加上米糖的清甜,芝麻和花生米的香醇,自家制的冻米糖吃起来松脆可口,完全没有工厂批量制作的那种甜腻和防腐剂的感觉。
如今普通人家早已不会亲手制作冻米糖了,外面买方便又实惠,少有人愿意大费周章自己做。这门手艺也就在父母那辈,到我们这辈已经快失传。所有的这些记忆,都停留在十几岁,每当过年便觉得回味无穷。前几日在市集看见有人现场制作冻米糖,不由得停下来观摩。店家手艺纯熟,冻米糖卖相也很好,但是总感觉不是自家的味道。想来,除了食材和手艺不同,更重要缺少了制作过程中家人的一起参与的欢声笑语,这些独一无二的记忆赋予了本来普通的食品不一样的味道。而这味道,不就是所谓的“年味”么?
如今年味少了,想是因为,我们再不如以前那样单纯的期待过年,也不会如此仔细的准备年货了吧。
2
过年还有一项重要的事情,就是贴春联。小时这件事都是我和老爸完成的。三十儿那天下午,老妈在厨房里忙活年夜饭,我和老爸贴春联,他负责贴,我负责刷胶水、看位置、扶楼梯。老爸是个内向的人,平时话并不多,我俩一起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点什么,但是我总是觉得很开心。结束之后看着屋里屋外红红火火的样子,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新闻联播里“喜庆祥和”这样的字眼。贴好之后,拿着祭品和爆竹去祖先的老宅里祭祀。走过长满青苔的石板路,进到有几百年历史的老宅,对着祖先的神位作揖点香,然后在天井里燃鞭炮。那时候的我觉得,这一切就是一个带点神秘感的仪式。
做完这些,就可以开始吃年夜饭了。老妈忙活整整一个下午,弄十几个菜,摆满整整一桌子,我们姐妹没少往厨房里串,老妈边做我们边吃,没开饭早就吃了半饱。四五点正式开席,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们带着孩子们都来我家。老爸共有四兄弟,相当于四家人在一起,那热闹程度可想而知。在我家吃完,全家又浩浩荡荡的去二叔、三叔、四叔家,这家吃一些那家吃一些,从四五点吃到六七点,肚子早就撑得圆滚滚。小朋友们最喜欢的部分就是发红包,每人收一摞。即便第二天可能会被父母收走,但是起码这一晚,会有拥有的感觉。伴着春晚热热闹闹的背景音乐,有人玩牌有人聊天,而我经常很认真的看春晚。别笑我,我真的是很认真。那时候没有网络也没有吐槽,每个节目对于我来说都是新世界的大门,通向我向往的地方。
守过12点要放鞭炮“封门”,第二天大早燃鞭炮“开门”,大人会叮嘱我们各种规矩各种讲究,我们嘻嘻哈哈的不听,但是现在想来,封门后不能出门,晚上不扫地这些规矩,一项一项都记得清清楚楚。
3
那时候过年,体内像是被安装了自动开心兴奋剂,怎么都觉得高兴。随着慢慢长大,似乎再也回不去了。结婚后,婆家没有什么特殊的过年习俗,所以总觉得缺少仪式,感觉冷清。在北京过过几次年,纵使去燃鞭炮买年货,没有人亲人的簇拥,更是觉得孤单。那感觉就像是中国人学西方人摆圣诞树,只有形式,却少有韵味。
网上各种铺天盖地的“春节自救手册”和“七大姑八大姨的问话对答技巧”都显示出成年人的隐忧——过年从一件快乐的事情,变成了隐约的负担。
我们这代人,早就从享受过年的孩子,变成为孩子搭建过年气氛的大人。
原来,不是年味淡了,而是我们长大了。以前我们只看到新衣服、好吃的好玩的,怎么开心怎么来。而如今,我们更多的要思考责任、花销、应酬和人情。这一切担忧像是冬日严寒,压着我们缩手缩脚,无法畅快的享受过年。人家说小孩是清澈的,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我想,也许这话有些真的成分。起码,小孩能够纯粹的快乐,而长大的我们,却失去了这项本能。
前日和父母在一起,即便看无聊的电视,说着闲话,安心和温馨的感觉从心底释放一种喜悦,真的有了过年的感觉。我家的熊孩子明明困得不行,也依然掩饰不住的兴奋。对于他来说,过年简直是太开心的事情。这难道不是小时候的我的样子么?我们的年味淡了,他的年味却正浓。真正的年味,便是一家人在一起的心安和温馨,我们看不见,也许只是被心头的压力和莫名的愁绪掩盖了。
是时候抛下那些暂时抛下称重的负担了。细细的感受家人团聚的温馨,添一件新衣,做一份小吃,看看无聊的电视,和家人促膝长谈,甚至坐着发呆什么也不做。把自己当个孩子,认真的玩乐,认真的快乐,好好虚度这过年的时光。
也许,我们也可以偶尔不长大。也许,年味正浓,纯粹体验即可,何须太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