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纷纷俱
连载小说
作者:石空
楔子:猰蝙奶的传说
夫华夏之国,历史悠久,地大物博。自始炎黄二帝,历朝历代华夏子民开疆扩土,为大一统,使得国境广袤,东西南北无不跨越万里。在那南国之地,气候温湿,阳光充足,适合万物生长,自古便有多个民族聚集居住,然又多崇山峻岭,常有雾瘴,难免滋生毒虫猛兽,又因地势崎岖,旧时交通不便,与外界难以沟通,便自形成各种不同民俗,即便是同一民族,隔得远了,彼此来往困难,风俗也就不尽相同。幸得近代政通人和,自改革开放后,国势日益昌隆,政府亦大力扶持老少边穷之地,修路造桥,使得那些即便困在深山老林之处的偏远村落,也终于得以容易快捷地进出,为各方相互的往来交流提供了莫大的便利。
夜幕降临,繁星初现,在南国某处偏远山村里一间新造不久的砖房内,一名老妇正催促她的两个孙儿上床睡觉,她的儿子儿媳都已外出打工赚钱,留下一对儿女让她和老伴照顾带养。孙女六岁,已经稍微懂事,听话乖乖爬上床去,那孙子方得四岁,哭闹着非要奶奶给他讲故事才肯睡。老妇无奈,只好上得床来,挨着两个孙儿躺下,口中说:“你这个娃崽爱哭多,那今晚阿奶就给你们讲个猰蝙老奶的故事吧。”(作者注:猰<yà>,音亦可同“牙”,古代传说中的一种吃人凶兽,猰蝙奶是岭南少数民族地区传说中的吃人妖怪。)那男孩立马就止住了哭声,和姐姐一起瞪大了眼睛等待奶奶给他们讲故事。
老妇轻轻拍着两个孩子,说道:“从前,在山里头,有一个老妖魔叫做猰蝙,猰蝙长得青面獠牙,十个手指甲长长的,背后长有一双像是蝙蝠一样的翅膀,还长有一条长长的尾巴,她最喜欢变成一个老奶奶的样子,所以人们又叫她猰蝙奶。猰蝙奶最喜欢吃爱哭的小娃仔,哪个娃仔哭得最狠最大声,她在山里面就能听得见,然后就等天黑了跑出来,抓住那个爱哭的娃仔,拿回山洞里去吃掉!”
那小男孩吓得打了个冷战,往奶奶身上靠了靠,连呼吸都小声了很多,但依然期盼地看着他奶奶,要她继续讲下去。
老妇继续讲道:“那时村里面也有一对姐弟,姐姐多听话一点,弟弟很吵鬼,不听话,又爱哭。有一天,他们的妈妈有事要出门几天,就交代俩姐弟自己在家,白天到隔壁家吃饭,晚上关好门睡觉,哪个来都不要开门,特别是要提防猰蝙奶,她会变成熟悉的人来骗你们开门的。俩姐弟点头应道:晓得啦。于是妈妈就出门去了。
哪个晓得到了晚上,那个阿弟就哭着要找妈妈,阿姐哪样哄都没有用,结果就给山里面的猰蝙奶听见了,猰蝙奶高兴地想:太好啦,今晚的晚饭有着落啦。于是猰蝙奶从山上‘呼呼’两下子就飞到了两姐弟的家门口,没想到两姐弟已经把门关起来了。如果没有得到屋里面人的邀请,猰蝙奶是不能进到别人家里的。
猰蝙奶围着两姐弟的房子转了三圈,终于想到了办法,于是来到大门前拍门,讲:阿姐阿弟快点开门,我是你们住在隔壁村的姑婆。
阿弟听见了很高兴,就要去开门,阿姐多聪明一些,拉住阿弟,先不让他开门,问猰蝙奶:姑婆你怎么突然来我家了?
猰蝙奶说:你妈讲怕你们晚上害怕,喊我来陪你们睡觉。
阿姐听了说:哦,原来是这样,但是我妈也讲过要我们小心,不要挨猰蝙奶骗了。姑婆你到窗子边来,先给我看一看你是不是猰蝙奶。
猰蝙奶一听,心想糟糕了,给他们一看见我的脸不是马上认出我来了?她赶紧扯了几根破布把脸包了起来,然后走到窗边远远地给阿姐看。
阿姐见猰蝙奶脸上包着布,就问:姑婆你脸上怎么包着布?
猰蝙奶回答说:我今天白天做农活挨太阳晒伤了脸。
阿姐听了还是不太相信,又对猰蝙奶说:那你走近点把你的手从窗子里伸过来给我摸一摸,我妈讲过猰蝙奶的手上全是毛,摸起来扎扎的,我姑婆的手皮肤是滑滑的。
猰蝙奶听了,赶紧去拿了两个鸡蛋来打烂涂在手上,然后才把手伸进窗子给阿姐摸。阿姐摸了,见她的手是滑滑的,就相信了。
于是俩姐弟把门打开,给猰蝙奶进了家。那时还没有电灯,阿姐就要去点煤油灯,猰蝙奶赶紧阻止,讲:妹啊,你不要点灯,你姑婆眼睛有病,见不得光,一看见光眼睛就疼。
阿姐只好不点灯,她又去拿了一张板凳过来,说:姑婆,给你坐。
猰蝙奶长着尾巴,坐不了椅子,她就讲:妹啊,你姑婆这几天屁股长了个疔,坐不得板凳啊,你看看有没有鸡笼罩子,给我坐鸡笼罩子吧。
于是阿姐就去拿了一个鸡笼罩子给猰蝙奶,猰蝙奶坐在鸡笼罩子上,刚好把她的尾巴从鸡笼罩子上面的洞放进去。
阿姐又说要给姑婆喝茶,猰蝙奶肚子早就饿了,就说:不喝茶了,不喝茶了,我们早点睡觉吧。因为阿弟爱哭,猰蝙奶就想先吃掉阿弟,她于是拿了一个盆出来,让两姐弟从盆上面跳过去,跳不过去的就跟她睡一头,跳得过去的就睡床的另一头。结果阿弟平时不肯好好吃饭,个子又小,又没有力气,跳不过盆,就挨跟着猰蝙奶睡在一头。
到了半夜,等两姐弟都睡熟了,猰蝙奶就张开了她的血盆大口,一口就咬死了阿弟,又把阿弟的手脚扯下来啃着吃。
这时候阿姐听到咔哧咔哧的声音就醒了过来,问:姑婆,这是什么声音?
哦,这是姑婆在吃炒黄豆。猰蝙奶回答。其实那是猰蝙奶在啃阿弟的骨头。
姑婆,我也想吃。阿姐说。
不行不行,小娃仔晚上睡觉吃零食牙齿要烂掉的。猰蝙奶回答说。
过得一下,阿姐的脚踢到一样软软的长长的东西,她就问:这是什么东西长长的?
哦,这是阿弟的背带啊。猰蝙奶回答。其实那是阿弟的肠子。
又过得一下,阿姐觉得有什么黏黏的湿湿的东西流到手边,她又问:姑婆,怎么床上湿哒哒的?
哦,这是阿弟尿床了。猰蝙奶回答。其实那是阿弟流的血。
阿姐听见讲阿弟尿床了,就想去给阿弟换裤子,谁知道往阿弟那边一摸,没有摸到弟弟,却摸到一只毛茸茸的脚,阿姐吓了一跳,原来猰蝙奶光在手上涂鸡蛋,没有在脚上涂。阿姐仔细一想,这个姑婆只是听讲有,但从来没见过,而且进家以后又不坐凳子,又不给点灯,脚上全是毛,完了完了,肯定是猰蝙奶了!阿姐知道阿弟肯定挨猰蝙奶吃掉了,她摸到的不是阿弟的尿,而是阿弟的血!
阿姐虽然很害怕,但是她马上开动脑筋想办法,她知道等猰蝙奶吃完阿弟,肯定就要来吃自己,所以她要想办法马上逃跑。阿姐就跟猰蝙奶说:姑婆,我尿胀,要去屙尿。
猰蝙奶怕阿姐跑了,就说:那你在床头屙吧。
阿姐回答说:不行不行,床头是床神娘娘住的地方,屙不得。
猰蝙奶又说:那你在门背屙吧。
阿姐回答说:不行不行,门背时门神公公住的地方,也屙不得。
猰蝙奶没有办法,只能让阿姐出到外面去屙尿,但是她怕阿姐跑掉,就拿了一根绳子绑在阿姐腰上,隔一下拉一回,看看阿姐还在不在。
阿姐出得门后,就把绳子解下来,绑在她家的吹火筒上面,她跟吹火筒讲:吹火筒,等下如果猰蝙奶拉绳子,你就帮我应一声哦。
过了一下,猰蝙奶果然拉了一下绳子,问:阿妹阿妹,你还在吗?
吹火筒就帮忙回答:在啊在啊,我还在屙尿。吹火筒还发出嘘嘘的声音,猰蝙奶就没有怀疑,以为阿姐还在屙尿……”
老奶奶看到怀中的男孩子已经开始睡眼朦胧,便放轻声音,准备结束这个故事:“阿姐听老人讲过,猰蝙奶最怕雷公打雷,于是就爬到阁楼上,拿了一只空木桶在楼板上面滚来滚去,发出轰隆隆的声音来。猰蝙奶听见了就问:这是什么声音啊?阿姐回答说:这是雷公打雷。猰蝙奶听了很害怕,她怕雷公来劈她,于是她就跟阿姐讲:妹啊,姑婆怕打雷,哪里有地方可以躲一下吗?阿姐就告诉她,床头有个衣柜,可以躲进去。于是猰蝙奶就躲到了衣柜里。阿姐赶紧从楼上下来,拿了锁头把猰蝙奶锁在了柜子里,然后赶紧烧了一锅滚烫的开水,从柜子缝淋进去,把猰蝙奶烫死了。”
“阿奶,不对,上次你讲的不是这样的,”小孙女叫了起来,“那个小姐姐还没有帮猰蝙奶梳头哩。”
老妇愣了一下,无奈地看着本已经闭上眼睛的小孙子又睁开了眼睛,闹着也要听姐姐听过的版本。老妇又好气又好笑,只好说道:“好,好,好,那我重新讲。猰蝙奶没有被哄进衣柜,那个阿姐喊吹火筒帮忙答应之后,赶紧跑出家去,但是外面天黑黑的,又不知道去哪里。她看见路边有一颗大树,就爬到树上躲了起来。
猰蝙奶等了很久,总是不见阿姐回来,但是每次扯绳子,总听见答应,于是心里面就怀疑了,下床顺着绳子走到底一看,看见绑在一根吹火筒上面,她知道自己挨骗了,阿姐已经跑了,她气死了,马上追了出来。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猰蝙奶远远看见阿姐坐在树上,她就来到树下问:妹啊,你不是讲你去屙尿吗?怎么跑到树上去了呢?你在上面干什么?
阿姐见猰蝙奶找到她了,心里面虽然非常害怕,但是还是装着不知道猰蝙奶的真实身份一样,很镇定地回答说:哦,姑婆,我屙完尿了就爬上树了,我在树上面梳头哩。
猰蝙奶听见阿姐这么说,以为她还认不出自己是猰蝙奶,就想继续哄阿姐,说:妹啊,姑婆头也痒痒的,我也到树上来,你也帮我梳梳头,好不好?
阿姐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就对猰蝙奶说,那你上来,转过背去,我帮你梳头。
于是猰蝙奶就上了树来,转过背去给阿姐帮她梳头。阿姐帮猰蝙奶梳头的时候,就悄悄地把猰蝙奶的头发一绺绺地绑在了树干上,绑好以后,阿姐故意把梳子从树上丢下来,然后跟猰蝙奶说:哎呀,姑婆,我不小心把梳子打落了,你在树上等我一会儿,我下去捡一下梳子哦。
猰蝙奶心想,等你帮我梳好头发我就把你吃了,嘴上就答应讲:好,那你快点下去捡梳子。
阿姐爬下树来,开始往大路上跑。猰蝙奶见阿姐跑了,赶紧喊道:妹啊,你怎么跑了啊,快点回来帮我梳头!
阿姐一边跑一边回答:你是猰蝙奶,你这个死妖怪,你以为我认不出你啊,我现在就跑去喊人来收拾你!
猰蝙奶吃了一惊,才知道阿姐早就认出她来了,她很生气,就要去追阿姐,直接就从树上跳了下来,没有想到她的头发挨绑在树上,一下子扯下了她一大块头皮下来,吊囊囊的挂在树上。猰蝙奶疼得大声怪叫,在地上滚来滚去,起来后才发现阿姐已经跑得看不见影子了。猰蝙奶就顺着大路一路找,走着走着碰见一个卖货郎,她就上前问:卖货郎,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妹仔刚从这块儿走过?”
卖货郎摇头讲没有看见。猰蝙奶又问:你有没有医头皮的药,我的头皮疼疼的。
这时天已经亮了,虽然猰蝙奶变成了一个老奶奶的样子,但是卖货郎还是从她尖尖的牙齿认出了她是猰蝙奶,于是卖货郎就打算整猰蝙奶一回,就对她讲:有啊,有啊,我这里有最好的疗伤药,不管是什么伤,一放就好。
猰蝙奶听了很高兴,就问卖货郎要药。卖货郎用布包了一包石灰给她,又交代她说:我这个药有个特点,一定要等我走得远远的,你看不见我以后才能放,你要是放得太早,就一点用都没有了。
猰蝙奶赶紧答应下来。于是她就等卖货郎走得远远的看不见以后,把那包石灰倒在了自己的头皮上,结果石灰一沾血水,马上烧起来,疼得猰蝙奶一直在地上打滚,嘴里面又喊又骂:哎呀,辣死我啦,你这个鬼打的卖货郎,你给了什么东西给我放,疼死我了,我一定要抓住你,喝光你的血,嚼光你的骨头!
过得很久,猰蝙奶才稍微好点,她爬起来,又顺着路去找,一路上想要找人问有没有看见一个小妹仔和一个卖货郎。这回她碰到了一个刚从山里面打猎出来的猎人,猎人一眼就看出了猰蝙奶,于是就吓她讲:我刚从那边过来,碰见了你讲的那个小妹仔和卖货郎,他们喊了很多的人,又拿锄头又扛刮刮子,正朝这边来将要打死你哩。
猰蝙奶听见吓了一跳,她知道自己受伤了法力大减,恐怕不是那么多人的对手,于是着急讲:那怎么办?有没有地方给我先躲一躲?
猎人指着他用来装猎物的铁笼说:你可以先躲进这里面去,如果那些人来了,我就哄他们说你是我打得的猎物。
猰蝙奶一听觉得很好,就钻进了铁笼里。猎人赶忙把铁笼锁上,然后大声对猰蝙奶讲:你这个老巫婆,你是猰蝙奶,你以为我认不出你吗?你害了那么多人,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了。于是猎人用猎刀往笼子里捅了猰蝙奶很多刀,怕她不死,又用火烧了一轮,然后才把她沉到了后山的那口老潭里。这样,作恶多端的猰蝙奶终于被杀死了,村里面的娃仔也就安全了。”
老妇说完,低头一看,见到两个孙儿早已进入了梦乡,便小心地起身下床,出得房来。正厅里一名老头正在灯光下尝试修理一辆损坏的汽车玩具,见她出来,便抬头问:“睡了?”老妇点头,正要说话,忽然听得门外人声喧杂,似有事情发生。两人一同走到前屋,开门查看,只见屋外的村路上人影幢幢,电筒的光束晃来晃去。
“蓝老七,出了什么事?”老头叫住一个中年男子问道。
“莫四公,莫四奶,”蓝老七先和两位老人打了招呼,然后说:“是陆冠荣家出事了。前段时间他家的祖坟不是不懂得挨哪个挖了嘛,今晚又出事了,他家娃仔不见了,到现在都找不见,现在村里面年轻点的都在帮忙出去找哩。”
“娃仔不见了?”两位老人惊恐地对视了一眼,“怎么会不见的?”
蓝老七答道:“不知道哇,听讲是下午出去玩,一直到晚饭都不见回来,后来他们自己先到处找,找不到,这才急起来,央求村里大伙帮忙一起找的。”这时远方有人呼唤他,他便向二老告辞:“我先去帮忙找娃仔了,你们早点休息,看好你们家娃仔哦!”说完匆匆离开,加入寻人队伍。
“唉,冠荣家最近是不是撞到什么邪了?这么倒霉,祖坟被人挖,娃仔又跑丢了。”莫四公摇头叹气道。
莫四奶回屋拿了一个手电筒,对莫四公说:“你在家里看好孙仔孙女,我去冠荣家看看。”
莫四公叫道:“哎呀,你一个老奶,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这么夜了的,过去干什么?”
莫四奶呸了一口道:“冠荣他妈是我契姐,出这么大的事情我不去看?亏你讲得出口!”说完自顾去了,莫四公只好关上门回去看着孩子。
莫四奶走到陆冠荣家,看到已经有一群姨婆姑奶围着冠荣母亲正在七嘴八舌说话,有打听情况的,有安慰加油的。她上前也问了一下事情发生的始末,却和蓝老七所说差不多:下午小孩自己出去玩后就一直未归。这小山村并不大,也就两百来户人家,彼此之间都非常熟络,所以平时孩童在村里玩,村民大多不会担心,不想这次却丢了小孩。村民里开始出现各种猜测,有说是外面有人专门到各个村子里拐卖小孩的,有猜是跑到后山迷路找不回家的,也有几个老者说可能是到水边玩耍被水鬼抓下水了的,也有稍微年轻点的主张马上去派出所报案的。而莫四奶的契姐,也就是小孩的奶奶则一个劲的在抹眼泪,莫四奶正在想如何安慰她几句,却觉有人轻扯她的衣角,转头一看,是另一个姐妹宝昆奶奶,正对她使眼色示意到一旁说话。于是莫四奶跟着宝昆奶奶走到堂屋外,问:“怎么?”
只见宝昆奶奶脸上露出忧虑的神色,看看四周无人后低声说道:“我听说隔壁有几个村这段时间也有丢娃仔哩,听讲有几个了,也是找不回来。”
莫四奶一惊:“真的?”
“真的!”宝昆奶奶紧张地点头,“姐,你说这个情况我们是不是应该要讲给阿婆晓得一回啊?”
莫四奶没有立即回答,抬头看向了夜幕中远处重峦叠嶂的黑色山影,皱眉沉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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