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出生于1917的农历十月初十,到今天101年啦,姥姥过世第三天出殡时,在殡仪馆的墙上看到宽慰活人的四句话,那是我第一次去这样的地方,嚎啕大哭之后,把这个四句话背下来,特感慨,就想写一篇纪念姥姥的作文,无奈我是个写字困难户,那时候也是我刚刚派到业务科工作,一天天疲于奔命,这想法一撂就是二十六年之多!
那四句话原文记不太清了,后两句应该是“化作青烟随风去,留下思念慰人间”,这多年来,我们几乎每天都会谈论起姥姥,碰到啥新鲜事都会说,哎,我姥姥要是看着这个是不是觉得奇怪?比如超市东西随便拿,大街自行车随便骑!
今年一定要写姥姥,因为我出生时,姥姥就是我现在的年龄,刚刚看了下万年历,1917年农历十月初十,刚好是公历十一月二十四日,较真儿说我出生那天姥姥正好是五十岁过五个月,我现在呢,是五十岁过七个月。
不记得我出生时,姥姥的模样,追忆一下也应该是穿着斜大襟衣服,梳着辫子盘头,头发比我现在要好得多黑的多,走路速度不会比我现在慢,干活比我手脚麻利得多,她每天都背着我洗衣做饭收拾家务,我现在的体能状态可够呛能应付;不记得我出生时候,姥姥家的小屋,只听她说过,是利用舅舅在的工厂车间墙壁搭建的,进屋就是炕,我不知道炉子设计在什么位置,每每看到各种小宝宝发生的意外烫伤摔伤的事故,我就会想象下我小不点儿时候的环境,姥姥得是多认真仔细照看我,我才平平安安长大。妈妈常回忆的一件事,小的时候姥姥也总给我讲的,我一岁多的时候,是夏天,一天妈妈发现我肚皮上有个小水泡,就赖姥姥抽烟烫的,姥姥没敢言语,第二天细看又发现了一个水泡,赶紧给妈妈说,这可不是烟烫的,赶紧去医院吧,其实是出啦“水痘”!
姥姥的老家大概是辽阳人,不知算不算大户,至少是书香门第的闺秀,太姥爷是中医大夫还在政府衙门任过职,姥姥是姐妹四个行三,所以名字中间是“叔”字,那个年代小地方女子有自己名字也是不多见的,看她年轻时候抱着我妈妈的照片,穿着旗袍丝袜皮鞋烫头发,妈妈也穿着小皮鞋。我姥爷是西医大夫,祖上是驻扎在辽中的皇亲,满族红带子,小时候常听姥姥很自豪讲,姥爷在小河沿那洋人开的大医院,奉天远东医院学徒然后回到辽中新民屯开诊所,我想姥姥并不知道那个医院在哪,因为我们小时候就在小河沿附近住,直到2008年我老爸在省肿瘤医院住院,我抄近道从那后门进去,才发现那有一排青砖老楼,牌子上写的“远东医院旧址”。
在我妈妈四岁,舅舅不到一岁时候,姥姥的幸福小日子戛然而止,姥爷得了伤寒病去世。姥姥从来没给姥爷烧过纸钱,她常说那些都没用,不如给孩子做双鞋,把孩子好好养大就对得起他了。
1952年吧,为了生计,姥姥一家跟着三姥爷家来到沈阳,姥姥老说,从辽中坐大车,就是马车呗,跑啦一天的路程,一进铁西,灯火明亮的,两大车的家当,后来为了生活大部分也都变卖啦,一直留到现在的,是小时候家里有一把小剪子,长长的,跟别人家的剪子不一样,等我大啦以后生病打针,才知道那是一把手术用的剪子,肯定是姥爷留下来的啦,还有一个应该是太姥娘的帽子上有个装饰的翡翠片,被老妹改造成她的戒子啦。
姥姥靠着打零工,供妈妈和舅舅读完中学,妈妈上啦不需要任何费用的中专,然后妈妈和舅舅一起参加工作,在舅舅工作之前,他和姥姥的医疗费用是实际供养人我的三姥爷单位承担的。我常常想,姥姥这样一个没有丈夫没有工作的家庭妇女,她怎么不愁呢?除了她自己刚强能干,更重要的还是赶上啦毛爷爷解放的好时代,到我妈妈和舅舅参加工作的1960年时,她才四十三岁,有饭吃有屋住,起码是可以颐养天年啦,后来八几年,还享受个政策,就是在困难时期被精减的人员,包括这种打散工的,是按退职待遇,一个月给二十块钱补贴,姥姥也享受啦好几年呢,她也自称是有劳保的人啦。
我出生前后,正是“大革命”最激烈的时候,公交车都罢工,妈妈工作的地方离姥姥家还不算太远,我和妈妈就一直寄居在姥姥家,我每天的活计就是抠炕席撕墙纸,姥姥大声呵斥,然后她再一点点修复我的“烂尾工程”,大概是70年吧,舅舅成家以后,姥姥妈妈和我就搬回在大南门的家,再后来又搬到滂江街,我读高二那年姥姥就搬回舅舅家常住啦,可以说,我整个人生观价值观的形成都是跟姥姥在一起被她潜移默化的。
其实我记事起,姥姥也不过就是五十四岁吧,明确的记忆就是妹妹出生时,我俩一起走去医院,那时候就觉得她就是老太太呢,她也确实不会像我现在这样,走在大街上高兴啦就晃悠一下跳两步啊。
小时候的日子,简单清苦,每天早上四点吧,姥姥就要起来,先坐着抽一支纸烟,然后去生火煮饭,冬天是先要用斧子砸开门缝下面的冻的冰块,我家还好,比住平房的好多啦,住在简易楼的二楼,挨着五家共用的自来水房,不用备水缸,那冬天也是冻的整个水房都是冰踩上去特别容易摔倒。做好饭,爸妈都去上班走了,姥姥要把我们叫起来洗脸梳头吃饭,然后扫地擦灰,收拾炉灰垃圾,等十点钟左右吧垃圾车会来收垃圾,然后就是送我上学顺道买菜,下午要洗衣服,手洗至少三遍再清水透两遍,等我放学回家,还要考考我生字背书啥的,接着准备晚饭,夏天有时候会带我们到电车站等妈妈下班,吃过晚饭收拾妥当,卷好第二天要抽的纸烟,再自己喝上一杯白开水,我那时候的感觉她喝那水老香啦!过啦五月份。姥姥就开始有计划的拆洗我们的还有舅舅家的棉衣,拆洗棉被,干几天歇几天,这些活要在八月份上秋前做完,我最喜欢的就是帮她一起抻浆洗好的被面,横竖一整套程序,然后邹邹巴巴的白布就整整齐齐啦。这些活完事,基本就是上秋啦,等学校组织我们去菜社收完白菜,地里就剩下烂帮子菜根,姥姥会带我去捡点好的菜帮子回来晾晒完了给家里养的鸡预备冬天的饲料。每个月固定不变的是月初舅舅休息日会来给姥姥送她的粮食份的大米,月底舅舅开工资再来给她送五块钱零花钱,家里就会半个月包一次饺子,这也是我最喜欢的伙计,可以上手跟着鼓捣一下。
姥姥没上过学,应该是解放后上的扫盲班,大约有小学三年级的文化吧,我们小时候从来没有过老师要求家长检查孩子作业,爸妈都不管我们这些,但是姥姥自发的要看看我们学到哪了,每天考生字背诵,不对就不让出去玩,我就给她拿着书,我坐在炕沿拐角的地上,照着笔记本念,当然得假装磕绊一下,算术的数字题看看得数对不对,难一点的应用题就变成跟我商量一样,其实就是我教她呢,我上四年级以后,妹妹就快上学啦,姥姥就开始教她九九乘法表,开始考妹妹生字,我们全家现在都会津津乐道的一个小典故,就是考妹妹时说:“色”,颜色的“saǐ”,我当时听了哈哈大笑,搁在现在录个抖音那也是网红级别的!
姥姥有时候也给我们讲一些小荤段子,整蛊的但不露骨,其实也是有文化内涵的,也给我们讲一些乡里的笑话,还有玄幻的事情,比如说我姥爷去世时是冬天,大半夜听到有皮鞋走路咔咔的响声,早上看院子里雪地上里有脚印,姥姥就特相信说人死七天魂会回家来看看;还讲过我妈的一个小时候同学十六岁就嫁人啦,开春时候老公公还带儿媳妇一起放风筝玩,她就觉得可笑;还讲发大水时候,水头像一堵墙像老牛叫一样顺着县道冲下来,我听着出神入化的,一天天可有意思啦!我们现在经常也把姥姥讲过的事情来讲给老妈听,总说老妈没有姥姥有意思。
姥姥很要强,总是要把我们打扮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就算衣服破啦也是补的密密实实,总希望我们比别个孩子强,就算是有一条妈妈出差在上海买的不一样的头绫子就老自豪啦。路人问她多大岁数,她也老自豪地说年龄,有股人生七十古来稀的自信。还好我们也算是没辜负姥姥的期望,我一直都是三好生,一直到考上大学,老妹虽然没上大学,但是姥姥老确信长的大高个白净净的二孙子将来是官太太的命。
82年搬到滂江街到84年姥姥回到舅舅家,这两年生活条件好了很多,老爸去广州带给她的压花皮背心还有新式面料的衬衫裤子很时髦呢,也开始抽上啦盒装的烟卷。我中考放榜,因为通知书的事,回家跟爸妈一通吵吵,突然用眼睛的余光看到姥姥从厨房出来搬啦一个凳子悄悄坐在门口静静的看着我们,她肯定不明白我着急什么事情,从那一刻起,我明白该我帮她回报她啦,我十五岁,开始接送她回舅舅家,开始帮妈妈去舅舅家看姥姥送东西!大二年级的三月份,爸妈都出差,差不多有俩月,一天下午放学回来,看着姥姥来了,她不放心过来看看我们,看着她炒菜时手拄着水池沿,感觉她有些苍老啦,那时候我二十岁,她七十岁。
从姥姥那里得到的教诲都是朴素的融入日常中,比如小时候剩饭,她会说还有三分之二的小朋友在挨饿,这肯定是她从收音机里听来的;跟老妹抢东西,她就跟我讲草原英雄小姐妹,给我整的把眼泪憋回去;刚读中学时候,中午回家吃饭时间紧张来回走完肚子疼,看有些同学去饭馆吃午饭,我也想去,姥姥就给我讲了一大通,说妈妈那么老远也是带饭,饭盒都用啦十几年修补过的,我坐在桌子底下,要哭不敢抬头,后来达成共识,给我买了一个新饭盒也开始带饭,从那时候开时,我徒然领悟“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跟着姥姥学习些针线活,比如窄幅布裁内裤,一块布裁俩下一缝就是一个正好放下饭盒的布袋两边一系,虽然现在都用不上啦,但是姥姥说的学干活得先学好再学快,这是不变的真理;姥姥每天都用旧本铅笔头记个小账,不但把家里开销算计好,还要算计出月底邻居会来借钱,那家四个男孩月底就没粮没钱;每次包饺子,做馅饼都会给邻居送一碗;每年过年都嘱咐妈妈一定给三姥娘买好点心,这些都不经意熏陶我们与人为善,帮助他人,滴水恩涌泉报的习惯!
姥姥最后一次来我们家过暑假,也是我工作前最后一次假期,我们说说笑笑,嘻嘻哈哈,突然有一天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这样的欢笑还有多久呢?当然是不可能跟任何人说的,只是后来一想真为我的预感可怕!那年夏天我们去了南湖公园,去了万柳塘的大唐乐园,拍了好些照片,姥姥还敢打秋千,她小时候还会骑自行车呢,每天晚上去河边溜达,送她回舅舅家时,还在宽敞的桥头照啦像。那年妹妹高考失利,姥姥不知道怎么把她的高中毕业证洒上水啦,好像还在擦桌子时不小心把她扣着半截口红的小烧杯给碰啦,姥姥一直觉得很自责不开心,不几天后妹妹参加工作也上啦成人夜大,她才安心!
她回舅舅家不几天的一天晚上,天气燥热,我突然感觉腿特别痛,肌肉痛,还开始发冷 ,发高烧,后来知道那时候正好是姥姥夜里起来不小心摔倒,大腿骨折了,在我暑假的最后两天去陪啦姥姥,她晚上还有些说胡话,那个时候医疗条件也落后,就是敷药在家养着,在床上躺了半年,她的腿慢慢好了,虽然有些跛脚,她也可以自己洗洗衣服啦。本来我们计划五一搬家,都规划好啦,她跟老妹住一个房间,只是3月29号一次意外的发水,姥姥睡着啦,水把楼下淹了,上来急速敲门,姥姥卧床躺了半年多的身体,真是不能再承受惊吓和劳累,而那天我和妹妹去看她时候,她已经都收拾妥当,我们什么也没帮上忙,我俩回家的时候,已经骑车过了马路,冥冥中回头看看,看见姥姥站在楼梯窗户那远远看着我们……,其实那天以后她就又病倒啦,又过了差不多十天吧,四月八号,我到业务科上班第一天,没有什么事情,就请了半天假去看姥姥,她躺着,一直没能起床,我们都以为是感冒那样吧,但是姥姥说了一句话“盼一天还这样盼一天还这样”,又说“你家那大好房子住不上啦!” 当时真是太年轻懂得太少,其实姥姥长期卧床再加上她本来就有长期的慢性肺气肿,器官功能已经衰竭啦,姥姥大概怕花钱,或者她也没以为自己有多严重,等到星期六舅舅来找妈妈时,其实已经没办法去医院了……
四月十四日,是个星期二,科里来了客人,一起去吃午饭,等我回到办公室已经过了下午,一个同事告诉我说我爸刚刚来找过我,我一想就是姥姥不好,赶紧请假去啦,那时大街上正流行一支雪山飞狐的《莫让红尘守空尘》,我一边焦急的骑车,一边听着一趟接一趟这个哀伤的旋律……,等我赶到时,姥姥都已经穿好了衣服……,
有文章说,人死有三个层次,第一层是心脏停止跳动脑细胞临床死亡,是为生物学层面;第二层是在追悼会上,所有亲朋好友都来啦,是人生最后一场盛宴,随着一缕青烟,户口注销,就是社会层面;第三层就是见过的认识的人也死亡啦,普通人就再不被人忆起,这次是真的死了,是精神层面的。
姥姥最后一场盛宴还是很宏大的,那时候舅舅还在工作,国营的工厂还在,他的同事基本都参加啦姥姥的葬礼,然后在工厂的食堂聚啦答谢宴,别看只有初中文化就是个工人的舅舅也是发表啦精彩的演讲,我想爱要强的姥姥九泉一定安息啦!
姥姥一生虽然坎坷,但是还算寿终正寝,儿女孙辈没有太大成就但也都本本分分日子过得也算好。只是有些遗憾只有七十五岁,没有见识着现在的盛世繁荣,但在她那个年代也可以吧,因为我老爸在外贸公司,经常可以有一些出口鸡肉剩下的鸡爪鸡架等下脚料可以买来吃,她在世时老爸去了几次广州还去了一次日本,给她买些盒装烟卷,还有些时髦衣服,也可以吧。姥姥晚年时经常算计过年时能收到几个果匣,也会顺着算计下死了能收到多少花圈,算来算去也就是她外甥,她侄儿,俺家邻居,舅舅家邻居,舅舅单位,妈妈单位七八个吧,而她真的去世时收到啦十二个花圈,我想着赶紧去告诉姥姥,因为我习惯有什么重要事情都会特意坐车去告诉她呢,只是突然想起,姥姥听不见啦……
姥姥有几样随时随身带着的物件,一个是她的烟箥萝,一个是一包炒毛嗑,还有一个鸡毛垫子,那个是我小时候用的,因为我小名胖子,所以被命名为“胖垫子”,不管去舅舅家还是回我家,还有一次她带着我,另一次是我带着她去梅河口姨姥家,都是随身背着,最后在殡仪馆烧这些物件时,一阵热浪把那些鸡毛吹起老高,漫天飞舞,我突然就放声大哭,在此前我都没在妈妈面前哭过,可能因为是老大吧,从小就矜持隐忍从来没在家人面前掉过眼泪……,
其实,姥姥还好,毕竟坚持到我和妹妹都工作啦,吃上啦我给她买的香蕉和饼干,那年春节我和妹妹合伙给了她五十块钱,因为那年春节我们去啦爷爷家过年,想到爷爷都八十四岁而且见一次不容易,就合伙给了爷爷一百块钱,姥姥有些失望说了句“俩人才给五十啊?”本来想着来日方长,不料再也无法弥补了……,还算好吧,姥姥知道那时候我刚刚有个男朋友,虽然没来往多少时间就拉倒啦,但是人家还是礼貌的去参加啦葬礼,至少姥姥当时是心情满满的。
我一直努力的,拼劲全力的活着,是因为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当然包括姥姥,都很优秀,她一定知道我很开心快乐,什么事情也没难倒我,她一定也很佩服我!
跟姥姥的故事太多太多,十天也写不完,太多可以追忆,在回忆中流泪,再从流泪里微笑,奈何桥上,他日重逢,我还是姥姥最宝贝的大孙子!
卉,2018,戊戌年十月初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