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母亲的一封信

亲爱的母亲:

接通电话的那一刻,得知您打工还没回家,此时晚八点的钟声已经敲响,我仿佛看到漆黑的夜色中,您一个人穿行在乡间公路上的情景,泪水不自觉滑落下来,泪眼模糊中眼前又浮现您年轻时倔强的身影。

记得小时候村里没电,每到夜晚,家里都会点一盏破旧的煤油灯。每天晚上我们都睡着了,只有您雷打不动地坐在那昏黄的煤油灯下,给一家人缝补衣服、纳鞋底、做鞋子……这样的画面不知持续了多少年,至今定格在我的记忆深处。

有时半夜醒来,听到那“哧哧哧”纳鞋底的声音,我就嘟囔一句:“娘,您怎么还不睡?”您总是说:“一会就睡,你赶紧睡吧,明天得早起上学。”于是模模糊糊中我又进入梦乡。第二天早上被您叫醒上学时,发现厨房里的热气如浓雾般向外飘散,原来您在烧水、做早饭、帮小猪崽馇猪食……那时我常常想您晚上到底睡没睡。

小弟出生的那一年,您生了一场大病,家里穷得几乎揭不开锅。大年三十那天,胡同里的邻居家家户户都宰了羊,羊肉饺子、羊肉汤的香气四处弥漫,我馋得口水直流,扶着门框向胡同里张望。

看到我可怜巴巴的模样,您拖着羸弱的身子,不知从哪里买了四两羊油,和胡萝卜剁在一起,包了一顿饺子。因为没有肉,那滋味实在难以下咽。

“妮,明年咱也杀羊,娘保证让你吃上羊肉饺子。今年没有,咱也不能盯着人家看,不能让人下眼看咱。”您哽咽着对我说。“下眼看”是家乡的俗语,就是被人瞧不起的意思。“人穷不怕,怕的是没志气。咱一家人齐心干,没有过不好的日子。”您接着说。我不知道您这句话是对我的告诫,还是自己内疚的保证,但从此以后,我就记下了您的人生信条。

小弟一岁后那年秋天,地里棉花开得像天上的云朵,白花花的一片。您担心棉花被人偷走,竟然用地排车拉着两个年幼的弟弟去收棉花。那时小弟还不会走路,只需放在阴凉处躺着就行,可是大弟已经两岁多,怕他跑丢,您竟然用绳子像拴小狗一样把他拴在车轱辘上。

尽管那时已是秋天,气温依然很高,弟弟受不了高温的炙烤又哭又闹,您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活去哄他们。有时他们哭累了就睡在地头,像两个弃儿。村里人路过,看到两个无人看管的娃娃,无不唏嘘慨叹,您总是说:“难点累点不怕,有孩子在,日子就有盼头。”话虽这样说,收工的时候,看到两个泥猴一样的儿子,您还是忍不住掉下泪来。

我七岁那年,您从集市上买了一块花布,淡绿的底色配上浅黄的小碎花,显得清新淡雅。您用这块布给小姑做了一件上衣,小姑大我10岁,那时已是大姑娘了,穿着您做得那件新衣,她羞涩的笑里满含着欢喜。

然而您忘了我,您的亲闺女,看着小姑开心的样子,我哭着喊着也要那样的新布衫。没有办法,您只好给我也做了一件。

当我欢天喜地得把那件新衣服穿出去时,立刻引来邻居们的围观。因为那件衣服是您用几十块碎布拼接成的,仅背上就有大大小小的十七块。我那时还小,看到新衣服就欢喜得不能自已,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

邻居大娘指着您骂:“你这个傻娘们,给小姑子做好的,让自己闺女穿成这样!”您笑笑说:“我从小没娘,没人疼。妹妹也没娘,我知道没娘的苦,才要对她好一点。”您的话里有一丝心酸,可邻居们却分明地感受到您刻在骨子里的善良。

时至今日依然记得那些三角四棱的小碎块,因为它让我见识了人性中温暖的一面。

初二那年,我选择了辍学。家里太穷了,每年的学费都是您一家一户求人借来的,想着如果像您期望的那样考上大学,光学费那笔巨款,就足以让您和父亲万劫不复。我实在不忍心看您们再如此辛苦,并且觉得自己长大了,可以在家里帮您们干活,于是就自作主张退了学。

当我把被褥和两大兜书本扛到家时,那一刻您呆住了。那几天您丢三落四,神情恍惚,就像被人摄走了魂魄。饭没煮熟就出了门,小猪崽一天不喂,饿得在圈里“吱吱”乱叫,就连您最疼爱的小儿子磕破嘴唇也显得无动于衷。

父亲看出了症结,对我说:“快回学校吧,再不回去,你娘就得疯了。你不知道她一辈子要强吗?”我想了想,觉得只要我坚持不去,您也没有办法,这样您和父亲就不必像以前那样辛苦。

谁知有一天早上,起床后竟然找不到您的踪影,连父亲也不知道您去了哪里。临近中午时,您回来了,满血复活的样子,烧火做饭、帮小猪馇食,还特意烙了我们姐弟三人爱吃的锅盔,您的反常表现让我困惑不已。

到了下午,班主任带着我的两个好朋友来家里了,他说:“孩子,跟我们走吧,别辜负了妈妈的苦心。”

原来上午您去求班主任,让他劝我回学校。我看看班主任,再看看您,泪水禁不住汩汩流淌,您说:“妮,跟老师走吧。家里不用你操心,好好学习就行,只要考上娘砸锅卖铁也供你!”

后来如您所愿,我考上了大学。您卖了家里的牲口和粮食,又问两个舅舅借了钱,帮我凑齐了学费。

送我离家的那天,您笑容满面,我心里却酸涩得要命:娘啊,您倾尽所有为我铺路,让女儿今后何以为报?

如今,我们姐弟三人早已成家立业,您再也不必过节衣缩食的生活。年岁已高的您,本该在家颐养天年、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谁知您闲不住,63岁那年跟着一个邻居去了大蒜包装厂。那里的活又脏又累,年轻人能坚持下来的都少之又少,谁也没想到您一去不回头,每天起早贪黑,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老牛。

我们姐弟几个都不让您干,您嘴上答应得很干脆,转头骑上三轮车又去了厂里。知道阻止不了您,我们也只能随您的意,总觉得干累了,您自然会放弃。谁知您每天高高兴兴地去,开开心心地来,完全没有放弃的意思。

逢到收获颇丰的日子,您还会打电话让我帮忙算算当天的工钱。当我报上数字,您开心得像捡了宝:“你看,一天能挣三四十块钱,我这个年纪还能找到这样的活,不好好干行吗?”

见您如此珍视这份工作,我经常和您开玩笑:“娘,您这么努力,年底老板不得给您发个劳动模范奖?”您听了哈哈大笑,说自己这辈子还没拿过奖。这一坚持就是六七年,其中的辛苦您从来不提。

“人啊,只要能动,就不能闲着,吃完等死的日子我不愿意过。”已过古稀之年的您,这句话经常挂在嘴边。

您没读过书,不认识字,一生中遭受的苦难难以尽述。逃荒、要饭、饥饿、疾病、幼年丧母、中年贫困……我常常想在那样的苦难中,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您一路走下去?您面对苦难挣扎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念,将永远伴随着我,激励着我。

祈祝安好,我的母亲!


                                您的女儿

                              2025月9月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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