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将车停在我家后便再没出现过。那晚大家喝得烂醉,迷糊中S载着我们嗑嗑碰碰,除了几处鼻青脸肿,倒也安全回家。本打算就此睡下,S忽然接到一个电话,声音急促,便急冲冲地要开车走。劝说无效,抢下他手指中耷拉的钥匙,叫了辆出租,将他推搡进去。便是那一晚,再没S的消息。
那量鲜红的轿车还在车库中趴着,昏暗幽黄中遍体鳞伤的它有股说不出的落寞。决定带它找S。S离我家不远,转过红绿灯,横穿町子路,再顺着那条狭长小道,看到一家叉烧丸子店便到了。当我将车清洗一番,开出车库时不知不觉间已经是黄昏。冬日的夜晚来得早些,发黄的路灯也早早亮着,和暮色中残余的几缕红光不分彼此,转眼间希拉下起小雨,真是怪异的天气。
“嘟,嘟,嘟”,人行道的绿灯闪烁着,除了一个披着红雨衣、两只小手紧紧拽着衣领见不着脸的小女孩外,就剩一只白色小狗跟在她后头,它的皮毛湿透,也许是冻的缘故,不住地呜咽。汽车重新发动,过町子路时,突然地,左侧射来一道强烈的白光,接着是一道长鸣,一辆卡车往我冲来。我急忙将方向盘右打,轮胎在路上划出一阵刺啦声,安全带勒得胸口生疼,总算串上了另一条路,背后转来卡车急促的笛音。脑门沁出冷汗,总算有惊无险。等我再反应回来时,已经不知开到什么地方。现在可好,弄不清路,索性放起歌来。
终于前头有一个破败的小木屋,一位醉醺醺佝偻的老头对着虚掩的门,我想是偷偷喝醉了酒,回头家中老婆子堵住门不让进。见来了人,老头一脸满面通红地看着我,门后也探出一个白发髻满脸皱纹的老妇人脑袋。
“老爷子,这么大的雨天,有扰了。请问您知道附近有一家叉烧店吗,好像叫尺户来着。”
“嗝”,老头打了个嗝,摆摆手说,“那种鬼地方谁还记得,走走走,别碍着我”
倒是老妇人指着前方说,“喏,到了那条路往下开,再朝着一个高塔的方向就去看到了”
我还没来得急确认,老头子就趁着妇人说话的空档挤进屋去,接着两人骂骂咧咧,传来一阵锅碗碎的哗啦声。我苦笑着摇摇头,回到车里摸索着妇人指的方向开。
那条路很窄,从静地出奇,除了嘀嗒的雨声,仿佛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身后的夜幕像敞开的巨口,吞下一切活物,不发一丁点声响。突然的我脖颈感到一阵冰凉,浑身打了一个冷颤,连惊呼的力气都使不上来。我转过头一看,原来是后座的车窗没有严实,雨滴被风刮进又渐到自己的脖子上。但我总觉得心中不安,一种被盯住的感觉。后视镜还没模糊见到那座木屋,二楼的灯忽暗忽明,背靠着夜幕居然就像一只野兽的眼睛,对着我眨眼示意。
啊。
顾不住雨路打滑,推进油门,提高速度,只想赶紧逃离这。将木屋远远地甩在后头,化作一个红点不见了。远远传来一个犬吠,终于接近了人家,一颗悬着的心落下。我也见到了座高塔,一层挂着一个招牌,“尺户”,以及一把叉子。
店里很冷清,一个服务员百生聊赖地趴在桌上,枕着一件红雨衣睡着了。我咳嗽几声,示意有客人来了。她匆忙站起身来,披上雨衣,礼敬地鞠躬到。
“先生,欢迎光临,需要什么东西,请吩咐。”
“哦,不,我是来找人的,您知道S君家吗,他家在这附近的,希望您有听说过。”
“S君,您要找他吗,他家就在后座,不过您不方便去他家。”
“不方便?为什么?”
“这是规矩呀先生。”
“规矩?”
“您会明白的。”她笑着看我并不打算解释。
她接着说到:“如果您要找S君的话,倒可以在店里等着,他上周起在店中兼职,这会取食材去了,您等等吧。”
我心中惊叹,道:“兼职,他不是瞧不上这家店吗。哦,抱歉我这么说,我没有恶意,只是觉得好奇。”
“咯咯咯”,她笑道,“您不用道歉,S说他以前瞧不上,是因为我们穿雨衣工作的样子很怪异。”
“倒是,他是最不喜欢和下雨有关的一切东西,从何况是这样鲜艳的红色。这么说来,他放下成见了。”
“人的成见不会持续到死吧,总会改变的。”
“那是你没见过他原先固执的样子。”
她笑了笑,起身往厨房走。
“我也不明白你们为何穿红雨衣做制服呢?”
“哟,您问题可真多”,她给我端了两个丸子,“尝尝,人吃的时候可没那么多问题”
“对,吃饱了就什么也不想了。不过我不记得我点了丸子。”
“店里给每位第一次来的人的赠品,算是欢迎吧。”
“还有这样新鲜的说话,那我尝尝。”
我拾起叉子,挑了粒丸子,嚼了起来。
“味道很好,香甜酥脆,那股满足感要把我胀开似的。”
“胀开的比喻,真是新鲜。把另一粒也吃了吧,趁热味道才好。”
“对了,你有S君的电话吗,以前的停机了。”
“我们上班期间是不允许通讯的。”
“那麻烦你将车钥匙转交给他吧。”
“这么大的雨,您下次方便了再送过来吧。”
……
没有见到S,回去的路上,一想到还要回到那条小路,那闪烁不明的灯光,那个破败的木屋,那险些发生车祸的町子路,总感觉一种“东西”在向我接近。那夜幕与灯光的野兽应该闭眼休息了,我如此安慰自己。果然,直到我再看见木屋它的灯一直是暗着的,我能想象他们争吵累了已经睡下。经过木屋时,我忽然觉得它破败的样子是透着安详,是我之前太过紧张的缘故,真是胆小鬼啊。车,还在缓缓地开着,两盏灯探着路,歌声从悠扬地从车里飘出。我想回去时一定要好好洗个热水澡,猛睡一觉。
“呜”,一声犬吠,轻幽幽地飘进,不,不是飘进车窗,而是它就在车中。但这是我的幻觉吗?只有那么一声,便不见了,只有雨点打在车顶噼里啪啦的响声。不,冻湿的白狗,血色的雨衣,闪烁的兽眼,消失的红点,突然的犬吠,尺户的牌子,鲜美的肉丸,固执得要命的S,突然的消失,以及我身后的这一声呜咽。车缓缓开着,仿佛一切还是那么平静。
我颤抖地停下,往后看去:一个被红雨衣包裹的女童,眼中的幽光,正盯着我看,痴痴地笑着,一只小狗,趴在她的脚上呜咽。
我想起了一个故事:江夏时代,冲县。下雨天的时候,一个妇人在路上行走,突然听到身后转来一阵呜咽声。妇人回到一看,是一个披红雨衣的女童,和一只小狗。一件叠地完好的红雨衣放在竹篮中。小女孩怯生生地问到,“要一件雨衣吧,拜托了。”妇人说:“好啊,给我一件吧”。突然,小狗扑上去撕扯下妇人的皮,而小女孩从雨衣下抛出一根针,将人皮翻面之后从为妇人逢上去。小女孩笑着说:“希望这件红雨衣您能满意。”可是,那些说不要的人呢,小狗扑上去撕扯下人皮,小女孩笑着说:“您不要的话就送给我吧,真是谢谢您了。”唯一解决的办法是,对她说:“让我试试你那件吧”。当然,你也可以故作未听见呜咽声,或者大步跑开,如果你确信博斗地过或者跑得过那条小狗的话。
女童说:“试试我的雨衣吧,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