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和个人有边界,你和我也有边界。在公域,我们因互相妥协而保全社会;在私域,我们因互不干涉而保全自己。
1
熊培云的书《自由在高处》,序言里有一段:
美国制宪会议被后世写成了英雄史诗,然而整个过程不可不谓风雨飘摇。
1787年,在经过几个月的讨论和争辩后,各州代表因为各执己见几乎要分道扬镳,正是富兰克林的一番话在最后时刻打破僵局,凝聚人心——当时富兰克林白发飘飘,已有八十高龄,是唯一一位坐着轿子到费城来开会的,而华盛顿将军当时也不过五十多岁。
“主席先生,首先我必须承认,对于这部宪法的部分内容,目前为止我并不尽然同意。可是我也不敢说,我永远都不会赞成,我的岁数这么大了,不乏原以为自己眼光正确,可是后来经过深入了解、周详考虑,却不得不改变看法的经验,甚至有许多我一度以为正确的重大事件,事后却发现大谬不然。
因此,我的年纪越大,反而越不信任自己的判断,愈发看重别人的判断。就像许多宗教上的宗派一样,许多人总以为自己的一派拥有全部的真理,只要别人的意见和自己不一样,就一定都是错的……很多平民也老以为自己绝对无误,就像他们总觉得自己的宗派一定是对的一样……
先生们,就是带着这些感悟,我愿意接受这部宪法,包括所有谬误在内——如果其中确有错误的话……
先生们,我之所以同意这部宪法,是因为我觉得恐怕再也找不到比它更好的了。我愿意为了公众福祉,牺牲我认为宪法中存有错误的看法……
希望大会中每一位仍然持有反对意见的人士,在此都能和我一起,对自己的绝对无误不要那么有把握——并为表明我们的意见一致,在这份文件上签上大名。”
费城制宪会议有两个灵魂人物,一是华盛顿,整个会议他几乎一言不发——有人甚至想要拥立他做国王,但是他的存在稳住了那些对制宪会议将信将疑的人,让他们觉得自己正在参与一件即将改天换地的大事。
其次就是富兰克林,正是这位被后世誉为“从天空抓住闪电,从君主手中夺回民权”的时代巨子,让与会代表们学会互相妥协并通过宪法草案,而不是“在会场上割破彼此的喉咙”。
富兰克林能有此觉悟和能力,和他追求真理的态度分不开。
早年他在费城办了一个叫皮围裙俱乐部(JUNTO)的读书会。其中有一条章程是,如果你用肯定的语气说自己“绝对对”,或者别人“绝对错”,那么你就是在宣示自己真理在握。这样的时候,你就该缴纳罚款了。
我在最近两年的演讲中经常谈到富兰克林的这段经历,称其为“追求真理,但不强加于人”,或者说“我的真理以你不接受为边界”。而这种包容与自信,恰恰是中国人一直或缺的。
回望这个时代的“真理病”,于官于民,于国家于社会,可谓等量齐观。人们只愿接受自己想看到和想听到的事情,要么赞成,要么反对。
即使一个“韩寒事件”,也能将中国社会撕成两半,原因只是你和我对韩寒的态度不一样。具体到中国未来的走向,极左和极右都令我畏惧。两种激进主义在逻辑上最终必定走到一起,而中间意见阶层则成为两派共同的敌人。
最近几年,我常常遇到两种人,一种骂我不爱国,另一种骂我不爱自由。我想说的是,这两种东西,我都爱。
如果你非要我爱你爱的国,我希望你也尊重我爱的国。如果你非要我爱你想要的自由,我希望你也尊重我想要的自由。
国家和个人有边界,你和我也有边界。在公域,我们因互相妥协而保全社会;在私域,我们因互不干涉而保全自己。
2
关于美国这段历史,我们并不曾认真解读,或者说我们有意无意地回避了一些细节。要么含糊其辞,要么一掠而过。
但整个会议的过程和细节,值得去分析去思考。
首先是“妥协精神”。这次立宪会议,被誉为“历史上最伟大的妥协”。而这次会议的关键词就是妥协,很多人不得不放弃真理,或者说自认为的真理。
比如说解放黑奴,这是由北方代表提出,遭到南方代表的反对,最终北方妥协。
用现在的观点看来,人人平等,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权利,北方是真理的掌握者,而且独立宣言中明确写着人人生而平等是造物主赐予我们的权利。但是北方为什么要妥协?
北方认为黑人是人,南方认为黑人是低级动物,是属于人类的“财产”。
而妥协的一方却恰恰是掌握真理的、正确的一方。(而历史的发展也证明他们是对的。)
这种妥协,在我们看来是不可思议的,妥协在我们这里是贬义词,我们一直被教导:坚持真理,宁死不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另一个细节是华盛顿,整个会议只发了三次言,开幕,闭幕,会议中间。
他不发言,是担心自己威望太高,他一开口,别人不好不赞同,如果他说的是错误的,别人也会碍于他的声望,而不好意思反驳。
他担心自己的想法会影响别人的想法。
而会议中间的发言纯属偶然,原因是某个人的笔记不小心掉到地上,第二天被他捡到,那次他大发雷霆。
因为会议室秘密举行的,笔记被外人捡到,会议就会暴露。一旦公布于众,那这场会议就无法继续了,所以他才大为光火。
美国民众是愚蠢的,短视的,并不适合参与高屋建瓴的会议,正如书中说的——“人们只愿接受自己想看到和想听到的事情,要么赞成,要么反对。”
《乌合之众》书里很好地解释了这一现象,不过是后话了。
这场制宪会议,是发生在我朝乾隆年间,这次会议里面包含的很多精神,即使用现在的眼光来看,也毫不过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