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的爱情留在八十年代

(故事的男女主人公。)

每一个活在旧时代的小镇都会有一座残败不堪的古桥,都会有一条流了很久的河流,都会有一些经得住时光打磨的故事。

我就生在这样一个小镇里,常常听父辈讲起当年的风华、当年的情仇、当年的隐忍和不屈。

这样一个故事常常让我动容,让我久坐在一个角落,然后开始回味那故事里每一个鲜活的细节。

一、老郑家又有喜事儿了

“老郑家又有喜事儿了。”

街头小巷传着这样一句话,走南闯北的男人们在一桩桩生意中热火朝天地聊着这件事。

“你听说了吗?郑老板家又有喜事儿了?”

“听我家婆娘说了,听说他那个带来的小孙子都要娶媳妇儿了。”

河边搓洗着衣服的女人们也闲不住这张嘴。河边的野草肆意生长着,随着风摆动着妖娆的身躯,听着这堆女人的七言八语,听到好笑的地方也笑弯了腰呢。

“老郑家那个小的好像要娶媳妇儿了,这一年到头,办了多少喜事儿了,也不嫌累。”

“才刚招进来一个女婿,这下又要添人口喽。”

几个小孩儿蹲在老郑家门口抠着那松动的门槛土,扯着嗓子大喊,“老郑家又有喜事儿了!”

一句连着一句,喊到他们各自的妈妈提着他们的耳朵回家吃饭。

郑老头摇着蒲扇坐在吱呀吱呀响的藤椅上,喊了声二娘,二娘听到老头的声音,放下刷着的碗赶忙跑过来,“怎么了,老头子?”“我们家又有喜事儿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听外边这些人瞎传,铁定又是哪个媒婆要给你孙子做媒。”二娘摇着藤椅悠悠地跟他解释。

“什么孙子,就是个别人家带来的孙子!”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径直走进屋子,手里提着一篮子青菜,放下篮子就开始絮絮叨叨地抱怨。

“外边这些人是不是疯了,这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就这样传的风风火火。前几天一个媒婆跟我说,白家那个大女儿长得秀气,又勤快,想给你那个所谓的孙子做媒呢,这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们二老说,外边就传开了。”

这女人名叫凤娇,也是个新媳妇,不过她是给老郑家招回一个女婿厚土,头几个月刚办的喜事儿。

她娘就是二娘,二娘算着也是个新媳妇,嫁给郑老头也还不到一年的时间。

郑老头前头那个老婆生病去了,只生了个女儿玉秀,为了延续郑家香火,在乡下抱回来一个姓郑的小娃娃,收回自己的家谱,给他取名郑天霸。

如今这个小娃娃已经长成成年男人了,也是到了娶媳妇的时候了。

郑老头想着想着突然露出了一丝笑意,娶媳妇儿好啊,娶完媳妇儿生个小娃娃就四世同堂了。

想着竟还笑出声了。

忽的一下从藤椅上站起来,到街上溜达着听听这些人怎么说的这回事儿。

“老郑啊,这门亲事还蛮好呀。真是恭喜你了!”一个打铁师傅瞧见老郑就打趣他。

“老刘,托你的福,白家姑娘真是贤惠的,要真能成才是好嘞!”

这一回话了不得了,消息传到白家,估摸着又要鸡飞狗跳了。

二、白家大女儿哭惨了

郑老头在街上指名道姓说白家大女儿的事已经传到小镇的各个角落了,包括白家。

这时的白家既是一头雾水,也是一头气愤。更可怜的还是白家大女儿白婉清。

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突然就被传的满大街小巷,还说要嫁人了。

这下白家一边想要去找老郑家讨个说法,这边也忙着安抚白婉清的情绪。

白家正准备上郑家讨个说法,撞上郑老头带着媒人上白家来了。一脸的笑容让白家更是莫名其妙。郑老头自个儿就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笑呵呵地凑前这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

“一来,我是来道歉的,前两天在街上说那句话别无他意,就是觉着您家姑娘实在是太好了,外边的人开着玩笑,我们家那可是一堆牛粪不敢高攀您家女儿。二来,也是想亲自登门让您看看我们郑家的诚意,若贵千金真有意婚配,我家孙儿心仪她已久啊。他也算个有胆有识的青年,现在已经摸出自己的一套生意门道了。”

他自顾自的说完一圈话,白家礼貌性地倒了口茶放桌上,他顺手端起茶杯浅饮完就让随行的青年把礼品放下,一块鞠了个躬说了声再会就离开了。

白家呆愣愣的,这样的情节不是没有发生过,只是郑老头的气场太过强大,仿佛是在安排某一件事。

白婉清是个极为孝顺的姑娘,对爸妈,对奶奶都是呵护备至的。

因为是老大,所以家里很多活儿都得由她打理。

白家以裁缝发家,于是每个人多少懂些裁缝上的活儿,白婉清却是她爸的得力徒儿和助手,白家有两个神裁缝,这是出了名的,一个是白师傅,另一个便是白师傅的女儿白婉清了。

到了二十出头的年纪,家里也着急白婉清的婚事,可白婉清却屡屡拒绝谈论这个问题,她不愿这么早嫁人,只想着要多帮着家里些。

白婉清在里房听着郑老头说的话,一下子没忍住,大哭起来,仿佛已经不是因为被议论而是快要嫁人了心生不舍才哭的。这一哭就是一个多小时,谁也没敢上前去安慰。

白家听她这般难受,也就没有人再提这回事儿。白家心知肚明,郑家在这个镇里,算得上是上好的人家,如果白婉清愿意,这门婚事其实是挺好的事。

过了些日子,白家奶奶心疼白婉清,看她闷闷不乐好些天了,就找她聊聊天。

奶奶走进她房里,把手里的茶水放在床头柜上,小心翼翼的打开灯,温暖的暗黄色灯光充满了这个小小的房间和白婉清的心里,她的心里,奶奶是最疼她的人。

“奶奶”,她轻轻地唤了一句。

“婉儿,奶奶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是姑娘家到了这个年纪是不可避免要想这些问题,时代好了,你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一生了。你再愁下去也不是办法对吗?对于那个孩子,奶奶只知道是个聪明的小霸王,听说过他小时候很调皮,也听说过长大以后特别有能耐,至于怎么断定这个人,还得靠你自己的心意。”

白婉清在奶奶的安慰下,心底清晰了许多,是啊,这样的时代,我作为一个姑娘是有自己选择的权利的。

三、她说,那就这样吧

白婉清早早起来坐在缝纫机旁开始一天的活,郑天霸就这样出现在家门口,拿着一块布。

白婉清不是个小家子气的姑娘,所以她收起大闺女的羞涩,大大方方地向他问话,“要做衣服么?”

郑天霸也是个聪明人,他原以为他会看到的那个白婉清并没有出现,而这样的白婉清着实让他心动了一下。

“嗯哪,做一件衬衣。”没有再多的言语,白婉清利索地用尺子量着郑天霸身体的各个围度,即使是隔着衣服,触碰到他的身体时,白婉清还是脸红了。

一切完成的非常顺利。

白婉清的脸红,郑天霸是看不出来的,他的心还没这么细。“做新衣服要出门吗?”“是啊,要去外地做生意,半个月就回来。”郑天霸自己也愣了一下,我干嘛向她交代什么时候回来。

郑天霸走后,白婉清放下之前的活,开始画线,把衣服的样式勾画出来,然后把布裁剪好,她那双巧手总能在裁剪完还能为客人省下一大块布。

她小心翼翼地把郑天霸那块布下剩下的部分折叠好放在一边。

奶奶走过来冲着婉清笑了笑,“看看他的肩围胸围这些,体格应该还不错哦。”这样的打趣,也只有从奶奶嘴里说出来,白婉清才不会生气。

“他跑过来肯定是想看看你。”

“又不是没见过,从前就能见到啊,才不是呢。”

“你不懂,以前的见只是碰到了,今天的见面是有预谋的知道么。”

白婉清和奶奶嬉笑着,谈论着,这样的时刻,心情真是美妙极了。

当天晚上,郑老头又来了,这回是带着郑天霸一起来了。这样的场合,白婉清也只能强装出没事样儿了。

郑老头这回是直奔主题来了,“婉清啊,你如果嫁给天霸,我们家那边那个店面就是你们的了,你们可以开店,干嘛都行。”“这种事,还是爸妈来考虑。”

白婉清说完就拿起衣服到井边去了。

他们一屋子人借着酒意在那聊着各家短长,话题飘来飘去,白婉清此时的心情也是飘来飘去的,她知道最终还是要飘回一个家的。

郑老头一行人走的时候,郑天霸突然折回来,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跟她说,“要不,就这样吧。”白婉清可不敢再抬头了,她终究是个姑娘。郑天霸看她没有拒绝的样子,哈哈一声就跑走了。白婉清这才缓缓抬头,湿漉漉的手捋了一下额头上的细发。

“那就这样吧。”她小声的说,用只说给自己听的声音。

四、来吧,说说进门的条件

郑天霸出去也有三两天了,郑老头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想想房子怎么分。他能知道每个人的心思,却也有他自己的主意。“二娘,天霸这小子娶媳妇儿了总得有自己的地盘,到时候啊,我们呢,住房子后面这一半,前面这个小店面就留给他们小夫妻去开店,你觉得呢?”

二娘是个以他为天的女人,自然不会有半点意见。“你说了算。”撂下一句话就煮饭去了。

郑天霸一身汗臭味儿的回到家,往藤椅上一躺就呼呼大睡了。

郑老头一巴掌扇到他屁股上,“要娶媳妇儿的人了,能不能要点干净?”

“爷爷,你也知道我是要娶媳妇的人啊,那你还跟打孩子样的打我?”“就你这小兔崽子,你娶一箩筐媳妇,你也还是我的小孙子。”

“爷爷,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娶一箩筐媳妇吗?”

“你小子!是不是欠打啊?”爷孙两欢天喜地地斗着嘴,还真是人逢喜事儿精神爽啊。

这天晚饭桌上,郑老头把全家都叫上了桌。二娘解开围裙往他身边一坐,凤娇坐在郑老头右手边,她丈夫就在她旁边坐着,两只手叠着伸进袖子里,天霸走进屋子的时候,全家的目光都往他身上投,他心想着这样的关注度在他身上他还真有些不适应呢。

“爷爷,可以吃饭了吗?我快饿死了。”天霸一屁股坐下,拿起筷子就问。

“等等,别急。我们先把事情定好。关于你和白婉清的婚事,八九不离十了。只要我们说到做到。”

“爸,什么意思?”凤娇还一头雾水,她不经意地望了望二娘,二娘却回避了她投过来的目光。

“上次我们到提亲,已经跟白家说好了。这屋子前面的店面,就给天霸他们去开店,房子分成两部分,前面的天霸他们住,后面的你们夫妻两住。至于我们两个老的,有间小房间就行了。”郑老头铿锵有力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在宣布一个决定,而不是在召开家庭会议进行讨论一个问题。

话音一落,整个饭桌沉寂下来。

“先吃饭吧,吃完再商量。”二娘端着盛好饭的碗放到郑老头面前。

“爷爷,吃饭。这些事你们做主就行了。”天霸早就察觉到凤娇的不满,所以不好表现出自己对这样的安排有多满意。

一家人怀揣着各自的心事围坐在一块儿吃完了晚饭,凤娇和二娘两人拾掇着饭桌,郑老头领着天霸到街上散步去了。

凤娇手上拿着抹布,用力地擦着桌子,嘴里嘟囔着细细碎碎的话语。二娘这边听着也烦了,“好了,这房子本来就是他的,他想怎么安排还不是他的事啊。你有意见也不能表现出来啊。”

凤娇把抹布一扔,“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什么叫他的房子,自打你嫁进来,这就是我们一家人的房子。至于郑天霸,他凭什么就能有这房子的一半?”

郑天霸在郑老头的吩咐下,打了一壶酒,郑老头提着酒领着郑天霸又到白家来了。白婉清因为害羞没出来迎接,一直在缝纫机上干着细活儿。白婉清的默许让白家人也定心了,所以对郑老头两人也格外的热情。

郑老头一坐下就拿出白纸和笔,“婉清,你过来。白大哥,我今晚来是这个意思,既然两人都对这门婚事没有意见,既然你们大家都看得起我们老郑家,那我就来说说这姑娘进门以后我怎么安排这房子问题,上次也说了一下,但是白纸黑字,你们才放心呐。”说着就把自己的安排写在了纸上。

“婉清,天霸,你们把名字签在这吧,看到你们签名,爷爷才放心啊。”

白婉清心里一暖,决定还是不签名了,“爷爷,既然大家把事情都说清了,也就没有必要签字了,还是算了吧。只要以后能开店,有房子住就可以了。”

郑老头和白师傅喝着小酒聊着家里长短,聊着孩子们以后的事情,时不时地碰个杯,时不时地哈哈大笑两声。

郑天霸把白婉清喊到院子里坐着,天上的星星还真多呢,两人看着星星,都默契地一言不发,只是让白婉清没想到的是,郑天霸这样的街头小霸王也有这样安静的时候呢。

五、一张借条的妥协

每当夜深人静,野猫野狗停止叫唤的时候。郑老头都会觉得胸闷,年岁摆在这里,他知道自己的身子骨已经大不如前了,越是这样,越是想要个安稳的晚年,不愿自己的家有骚动。

女儿玉秀的几个孩子都大了,所以对女儿也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这个晚上,他躺在摇椅上,望着星光,却总是心里不踏实,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呢。

“唉。”他叹了一口气,随后就在摇椅上睡着了,二娘轻轻唤他的名字,把他叫醒扶到床上睡去了。

第二天一个大早,凤娇就坐在饭厅里,也不去干活,也不去洗漱,她老公厚土一直在一边劝她去洗漱,她一个斜眼看过去,厚土屁都不敢放一声了。凤娇看着他那低眉顺眼的样儿,火气蹭地就上来了,“我告诉你,待会说事儿,你别给我插嘴,看你那样就知道你什么都不懂。”厚土放下装满温水的脸盆默默地走开了。

郑天霸一个大早就出门去做生意了,他最近突然更像个成人了,即将成家立业的男人,带着一身的劲儿走访各种生意场。

“爸,有个事跟你聊聊。”郑老头从屋子里走出来,挂着一件蓝色大褂,扣子也是上一个搭着下一个。凤娇这就叫住郑老头了。

“嗯,你说。 我先去抹把脸。”郑老头明知凤娇要说房子的事,却装作懵着,摇头晃晃地走着。

“爸,我就跟您直说了吧,天霸他还小,钱可以自己慢慢赚,可是妈已经老了,自己已经挣不来了。您这样分房子,对我妈有点不合理吧。我和厚土是坚决不同意的,您要是一意孤行,我们就带着妈出去租房子去,把这房子啊让给你们一家人,你们才是一家人。”

凤娇说完就到厨房去了,脸上挂着得意的那种笑。

厚土一愣一愣地跟着凤娇往厨房走,嘴巴里嘟嘟囔囔着,“你这样说爸会生气的。”“关你什么事,就知道在背后杵着,什么话也说不上的蠢家伙。”

凤娇肆无忌惮地辱骂着厚土,嘴角的那一抹笑怎么也消退不了。

郑老头手抓着干毛巾不停地擦拭这这张满是褶皱的老脸,心里头却是七上八下,没个安定。他也想过如果她们不同意该怎么处理,可他没想过凤娇这孩子会把话说这么绝。

嘴里念叨着天霸的名字,满心愧疚。“天霸啊天霸,爷爷只能委屈你了。”

郑天霸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大街小巷都漆黑一片,家家掩门闭户已经睡下了。推开家门,却看见爷爷躺在躺椅上,手里摇着一把蒲扇,左右晃动着,晃动着,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停下来的样子。

“爷爷,”天霸小跑过去,捏着郑老头的肩膀乐呵呵直笑。

“天霸啊,你回来了。”郑老头却还是躺在躺椅上,也不转过脸瞧上郑天霸一眼,兴许是心里有愧,根本没法儿转过来吧。

郑老头忽然把摇着的蒲扇停了下来,“天霸,你听爷爷跟你说,爷爷是很想把这房子一半给你结婚以后住的,唉,凤娇她,她的性格你也知道,天生死要的命。我跟你说,等以后爷爷去了,爷爷的家产一定会有一半是你的,只是这我还没去呢,实在是不想看到这个家四分五裂出现问题,你爷爷我啊,好了一辈子的面子,实在是不想让人家看笑话。”

“爷爷,你别说了,我都懂得,这房子呢,反正不管你给不给我,我们以后不都可以在这住吗。就别说把房子分给我们的话了,名义上啊我就不占这房子,这样她们就不会有意见了。”

“爷爷去睡了,你也早点睡。”

郑天霸怎么也睡不着,就这样一个咕噜眼睁到了天亮,终于想到不让爷爷为难的法子。

圆桌上的每一张脸都写着不同的心事,唯独那郑天霸一脸不知所以的模样。

见谁都不愿意开口说第一句话,郑天霸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

“爷爷,这是我写的一张借条,暂借房子一住。我们还年轻,房子可以自己奋斗,您就不用分给我了。但是我们现在婚期在即,所以我才写了这么一张借条,希望爷爷能帮我们一段时间。”

郑老头故作镇定地接过纸条,他没想到天霸已经懂事到能帮他排忧解难了,满心的欣慰。他用余光瞥了一眼凤娇,发现她紧闭的嘴唇终于是放松了一会儿。

“天霸,爷爷知道你有志气,既然你已经把借条写好了,那爷爷就尊重你的想法。”

“天霸啊,你啊就是有用,知道自食其力。我呢,作为你的姑姑,我是非常想和你们住在一起,一大家子多热闹啊,但我也是很欣赏你的,相信你结婚以后会努力挣钱的。”凤娇满脸堆笑,把话说完,桌子上这才算松了下来。

有些事情就让它雾里看花罢,天霸这样想着。

六、我可以带弟弟去看电影不?

事情沉淀了下来,这日子也稍微暖和了些。

  郑天霸听说过几日电影院会放映电影,都说谈情说爱一定要带姑娘去看看电影,于是他也想着带白婉清去看这电影。

然而这是头一回约女孩子啊,郑天霸又摸不着头脑了,这对这白婉清又不像对着买东西的客人,满脸堆笑相约显得浮夸,语气平静又怕显现不出这份心。

这边苦恼着,这边忽然想起自己原不是这般男人,怎地有一天也会这样纠结这些儿女情长之事,于是郑天霸决定用自己的方式去约白婉清。

郑天霸借着拿新衣服的由头在街上买了一只大猪蹄就往白家跑,“小伙子别跑这么快,媳妇儿跑不了!”卖肉的大爷笑着打趣他。

“哈哈哈哈哈哈。”郑天霸在这群人的笑声中一溜烟儿跑了。

白婉清梳着长长的辫子头,端坐在缝纫机边,两只脚一深一浅地踩着脚踏板,左手扶着已经车好的那边,右手仔细调整着待车的这部分布条,那神色极其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郑天霸已经到了家门口。

“嘿!”郑天霸忽然一声嘿把白婉清吓得全身一颤。

“谁啊,真是的?”白婉清回过头看见那郑天霸提着猪蹄在那大门口狡猾地笑着。“你干嘛呀?拿衣服吗?”白婉清顿起的火儿消下去一半,她想着自己也还没和他熟到可以直接质问他的地步。

“对呀,做好没?”

“早做好了,我爸裁剪的,我亲手车的,放心吧。”

“你不是会裁剪吗,你干嘛不裁?”

“我爸怕我手艺不够呗。”说着起身去拿衣服给郑天霸。

郑天霸提着猪蹄进了里屋,白婉清的奶奶刚好在厨房烧火。

“奶奶,这是我刚买的猪蹄,拿着,今天就炖了吧。”

“你也是有心,那今天中午就到家里一起吃饭吧。”

“这个,好呀。刚好可以尝尝奶奶的手艺。”

郑天霸走出里屋,白婉清已经把衣服展开了,试着衣服时,郑天霸突然对白婉清说:“今晚去看电影哈,已经买好票了。”“啊?买好了啊,嗯,那就去吧。”郑天霸的语气听着就是不容你拒绝的,白婉清也不是那扭捏的姑娘,于是就先答应着了。

吃完午饭,郑天霸准备回家的时候,白婉清突然叫住了他,“那个,郑天霸,我可以,带弟弟去,去看电影吗?”“可以啊,当然可以啊,我再去买一张票,那我下午来接你们哈。”

郑天霸知道她那是还有点害羞,虽然他觉得带着弟弟没这么浪漫,可是也只能随她了。郑天霸想着,”白婉清问的时候那低头的样子还真是可爱呢,哈哈。”

七、新婚大喜日

传了许久的喜事儿可终于要办了,这都已经大半年过去了。郑老头和白家商议许久以后,终于定下了个宜嫁宜娶的黄道吉日。

白婉请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法入睡了,她知道身边睡着的奶奶也一样睡不沉,不是因为人老了,却是也舍不得这懂事勤奋的大孙女出嫁。

白婉清在不停地幻想和郑家一家人相处的样子,也在担忧着白家的活,以后没有自己偷偷早起洗衣服了,这一大堆衣服就只能妈妈洗了,她的身体状况是白婉清最担忧的。

逢着圩日,生意忙起来,爸爸一个人主事也太辛劳了,最好是叫爸爸能再收个徒弟吧,她这样想着。想着想着,郑天霸的脸忽然出现了,出现在眼前,在脑海里,在思绪中,在梦里,白婉清终于入睡了,她是想着郑天霸那让她感到心安的笑脸入睡的。

“婉清啊,咱们婉清今天真好看,这胭脂水粉一打,口红一抹,顿时就比那画里的明星还好看嘞!”奶奶把婉清耳边几根碎发轻轻地捋到耳背。

“姐,真好看。”

“就是,我们大姐是今天最好看的新娘。”弟弟妹妹们凑在姐姐跟前你一句我一言的聊着。

因为是个大日子,所以结婚的人扎堆。要想知道老郑家来人没,听听喇叭声就知道了,他家一定是吹得最响的那一队人。

郑天霸心里头明白也不明白。他明白过了今天,接了新娘,自己就不再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毛头小子了,而是个能承担事儿的男人了。他不明白的是,怎样说话怎样走路才能让自己自然而然地转换这个身份。

一天的热热闹闹终于在夜色中安静了下来。

白婉清坐在梳妆台前梳理着刚洗完的头发,那一头长发是她蓄了好久的。

“听奶奶说,女孩子结婚以后,就可以把辫子梳起来了,梳成女人的模样。”

“你什么样都好看。”郑天霸呆呆地望着她。

“就你嘴贫。”白婉清说,心里满嘴嫌弃地说,心里头却是甜着笑呢。

八、我们要加油,等存够钱啦,就盖一栋大房子。

像每一对新婚小夫妻一样,郑天霸和白婉清新婚燕尔,你侬我侬。每个早上起来都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

白婉清的店每天都挤满了客人,从凌晨五点到晚上八点,中间三餐饭之余才能休息休息。但她每天都觉得特满足,每次收到钱,白婉清都会小心翼翼地一张一张叠好,放进自己的小荷包里。

郑天霸骑着单车,行走在县城里的每个角落,寻找着每一个生意的可能。他搭着几十只鸭子一路走,一路卖。卖完一群,就可以回家休息一天。

那一天,郑天霸回到家,推开房门的那一瞬间,恰好撞上了白婉清那小鸟依人般期盼的目光。

“累不累?这几天,在外面这么多天,有没有饿着?带去的衣服够穿吗?”白婉清顺势给郑天霸端来一杯水。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肯定不会饿着自己的。不过,还真是挺累的,要不你来帮我按按?”说着直接往床上一个八字躺。

“你能不能洗完澡再躺上去,起来,快点,我去给你倒水。”

洗完澡的郑天霸哼着不知道哪里听来的山歌晃悠悠地走进房间,一甩手把这次出门赚的钱放在了床上。

“数数吧,留下一半存着,剩下的明天交给爷爷。”

“我们为啥要存钱?”

“我们要加油,等存够钱了,就自己盖一栋大房子。”

“我们不是有房子住吗?”白婉清并不知道这房子是写了借条才有的,所以天真地问道。

“我们现在是有房子住,可是我想让你住上我们自己盖的大房子,只有我们两的房子。”

郑天霸望着天花板坚定地说,然后顺势把白婉清搂进怀里。

白婉清小声地嗯了一句。她相信他,一直都很相信他。

九、将来这些房子和财产都是属于我儿子的,郑天霸一分钱都别想拿走!

凤娇生了个儿子。虽说这不是郑老头的亲孙子,但他却非常高兴,因为家里添了新生命,多了咿咿呀呀的孩子哭闹声,也就添了许多生气。他一直催着郑天霸和白婉清两人赶紧要个孩子,可孩子哪是说要就能要到的。

孩子满月那天晚上,凤娇把厚土叫到房里,房门紧紧锁着。

“我告诉你,郑天霸他们两夫妻不能再住下去了,我们的儿子已经出生了,郑天霸还赖在我们家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肯定想要房子,他那时候说写借条一定是个借口。”

“要不,咱们就把那房子让给他们吧,我们也住不了这么多啊。”

“让?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我们指不定还要生几个呢,就算我不生了,这房子也让不得,这根本就不属于他们,这房子是我们的。”

厚土见凤娇戾气如此重,也不愿多说了。

“你就是个窝囊废,每次需要你的时候就知道退缩,屁都不敢放一个。不行,我一定要想办法让他们搬出去!将来这些房子和财产都是属于我儿子的,郑天霸一分钱都别想拿走!”

孩子在凤娇的怀里突然大哭起来,他是被他妈妈那一大嗓子给吼醒了。

“乖乖,崽崽,不哭,睡觉觉哦。你出去,出去,别在这碍我眼!”

厚土无奈地起身,推门出去了。

十、他们不是当家的,凭什么用钱买家具?

郑天霸这一次外出有足足一个星期,走了两个县城,做了一笔不大不小的生意,兜里也揣回来一些钱,他嘴里哼着歌,步子轻快地快步走着,一只手时不时地摸一下那鼓着的口袋,想着这回交了钱以后又可以留下一笔不少的钱存着了,忽然就咧开嘴笑了。

“天霸啊,你小子是不是又挣着钱了,瞧你嘴都咧到哪儿去了。”隔壁张大爷看他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故意打趣他道。

“张大爷,您身子骨近来可好啊?”郑天霸乐呵呵地回应着他。

郑天霸还没走进家门呢,白婉清就着急忙慌地出来迎他了。

“怎么?这么想我了吗?”

“你别闹了。家里来了一堆村干部,他们说要分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借口出来方便,你可算回来了,你快进去吧。”白婉清一脸无助地说完这些话。

郑天霸听完白婉清的话一个箭步就冲进家门,走到大厅。

“呦,家里来客人啦,好生热闹呀。爷爷,我回来了。好饿啊,有没有吃的呀?”

“天霸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坐下吧,我们聊聊分家的事。”凤娇没等郑老头开口就抢着把话挑明了。“干部们,你们可以自己问他们,他们到底有没有用自己的钱去买家具?”

这个时候白婉清也刚好走进来了。

“你们?用自己的钱买家具了?”其中一个村干部看着白婉清说。

“买了,的确买了,我们买了一个梳妆台,一个出门用的木箱,怎么了?”郑天霸镇定地回答道。

“你们又不是当家的,怎么可以私自用钱去采购大件?这不合规矩啊。”村干部一本正经地说。

“就是。既然这样,我们就分家吧。”凤娇一脸得意地说。

“其实,买这两样东西,天霸是有跟我说的,而且他们是用自己挣的钱买的,凤娇啊,这个事情拿出来说会不会有点太勉为其难了?”郑老头想着为天霸说说话,但他不能说的太直接。“天霸啊,这样吧,爷爷问你,你们两个对于分家这件事情是怎么看的呢?”

“爷爷,我们肯定想多陪陪你,而且从小到大我都是在这家里长大的,我是不想分家这么快的。”

“既然你们两个说不想分家,而且那两样东西也是老郑你答应了买的,那凤娇啊,要不这家就不分了吧。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进了一家门呢,这就是一家人呐。”一个和郑老头般年级的村干部出来打圆场了。

凤娇看着这形势不太对啊,再坚持下去好像显得自己未免也太无理取闹了。于是就松了口,说道:“不分家也不是不行。既然这样,那我们签订一份合同,合同上边要写清楚你们小两口每个月要上交多少钱到家里,如果按月有的时候不够,那就一年要达到一个数量。这你们要是愿意签合同,我们就不分家了。”

凤娇满心以为他们两个会不同意签合同,心里还想着看你们这回怎么办。

“好啊,你写好合同,我马上签字。你说交多少,我们就交多少。”郑天霸不愿意分家,所以他必须同意签订合同。

这边村干部按着凤娇的意思把合同拟定好以后,那边郑天霸提起笔就把名字签好了,两人画完押,村干部就散了。

这场闹剧到这里也终于是消停了,郑老头摇着蒲扇坐在藤椅上,藤椅吱呀吱呀的响着,墙上的钟也在滴答滴答的走着。

郑老头又在嘟嘟囔囔了,“这日子,要能一直这么安定就好喽。”

第十一篇、“满了十八岁,你有权利赶走他。”

“满了十八岁,你有权利赶走他。”

律师说这句话的时候,对面坐着的凤娇嘴角一扯,扯出一个这下谁都拿她没办法的笑容。有了律师这句话,她也就安心了。也就可以继续策划这下一步的赶人计划了。

自从签订了合同,凤娇这心里每天都挠心挠肺,想不出法子让郑天霸和白婉清走,她就睡不得一个安稳觉。

原以为隔段时日说修改合同,也就是加钱。她想着,这我都这样说要加钱了,你们两竟然还同意,这脸皮也是够厚的。

这边白婉清心里头其实已经开始动摇了,她骨子里是倔强的,是清高的,不愿求人,不愿低声下气。

可是她也明白,郑天霸从小就在爷爷身边长大,你让他被一个后来者这样赶走,他铁定是不甘心的。加上郑天霸时常对她表露心迹,他是要给爷爷养老的啊。

郑天霸之前一听凤娇提出要在合同上加钱就明白了,她是想逼走我们啊。郑天霸也是个硬骨头。“我岂是你想逼就能逼走的吗?”他愤愤地在心里对自己说。

尽管装着一肚子的气愤,他和白婉清还是笑嘻嘻地答应了凤娇想要加钱的条件,并且重新签订了合同。

凤娇是没想到这一点的,所以她显得有点气急败坏。

这件事以后,又捱了大半年的时日。

她终于等不了了,找到一个当地颇有声望的律师,是掏钱又卖猪肉的,把自己那些想法都给律师说了,这边律师肯定是拿钱办事的,他只能跟她说那句话了,告诉了她只要满了十八岁,她就有权利赶走她。

凤娇得意洋洋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仿佛马上就能看到郑天霸和白婉清抱着箱子搬出去的场景,这一路上,脸上的笑就没消失过。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向郑老头宣布她的决定,她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道:“爸,天霸已经二十一岁了,早就有能力去成家立业了,他本就只是你抱养来的孙子,也该让他爸爸把他给领回去了。我已经约好了律师,后天就能开庭,你们解除关系吧。”

说完也不给郑老头缓过来回话的机会就转身回房间了。

“爸,凤娇她也真是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说这个事。”厚土在一旁是看到了这个场景的,他想了一下自己还是要出来说点什么,尽管他心里明白他说什么都没有用。

“你抱着娃回房去吧,让我自己一个人待着。”郑老头低声回话。

这一年多来,凤娇不停地在他面前说要天霸自己出去成家立业,凤娇举了一大堆事例来证明她是有道理的,她说这个岁数了还靠家里支撑会让年轻人没有奋斗的动力,他记得她还说过一个家容不下这么多人。

他知道只要天霸两口子在这个家一天,这个凤娇就会搞得家里不得安宁。

他实在是太累了,所以他不想再坚持了。那天晚上,他找来天霸,跟他说了开庭的事情,他向天霸解释开庭只是走一个程序,他并不知道凤娇是想借开庭这种法律的方式来永久地逼走这想两口。

郑天霸能说什么呢,既然爷爷都这样说了,他又还能说什么呢?

他到街头卖酒的店里买了两瓶烧酒,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间里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闷酒,任凭白婉清如何叫门他都不愿开门。

第十二篇、我们离婚吧。

白婉清干脆也不敲门了,搬个板凳在那门口坐着,一手针线一手新衣,这新衣是她为刚为郑天霸做好的,扣子还没来得及缝上去。

这两天心烦意乱的一直没想着去缝,这会儿坐在这倒是心静下来了,兴许是因为知道郑天霸在房间里的缘故。

过了好一会儿,郑天霸摇摇晃晃地从凳子上起来,走到门前把门栓拉开,白婉清一个激灵,这边赶忙站起来推开门,那边丢掉衣服就伸过去扶着他了。

“我要去找爷爷。”郑天霸只说了一句话,就自顾自地跑到郑老头房间去了。他一进门,郑老头就从床上坐起来,“怎么回事,喝这么多酒干嘛呀?”

“爷爷,你们不要赶我走。我要给你养老,我要陪着你的呀。”郑天霸突然跪在郑老头面前,用哀求的语气说着。

“天霸,你还不懂吗?不是爷爷要赶你走,是这个家已经不是爷爷说了算了。你要好好的,要好好做生意,以后干大事,爷爷不用你养,爷爷会照顾好自己的。”

郑天霸听完这些话,竟半句话都没有回,自己起身就离开了。

郑天霸眼神空洞,手腿不听使唤地摇来晃去,白婉清看他这副模样,赶紧上前去搀扶。

“白婉清,我们离婚吧。”郑天霸被白婉清扶着回房间的床上坐着了。

“大白天的,你说什么梦话?”白婉清顺势拉了一把椅子就坐下了,听到郑天霸这句话,她并没有太大的心理波动,因为她知道郑天霸肯定是被这些事闹得烦透了,才会说气话。

“我没跟你开玩笑,我要离婚,我要炸掉这房子,我要气死了。”

看着郑天霸借着酒劲发泄他心里的痛处,白婉清只有坐到他身边去一手扶着他一手轻轻拍他的背,好让他舒服一点儿。

“她凭什么赶我走,这么多年来,我一心为这个家,我到外面做生意,风餐露宿,我吃尽了苦头,挣的每一分钱都交给了家里,她们为什么还要赶我们?”

“她不知道,难道爷爷也不知道吗?为什么爷爷也要听她的,我想不通,我也不想想了。我一定要炸掉这房子,白婉清,你再帮我个忙,你帮我把邻居都喊开来,等我,等我去弄到炸药来。我要把这该死的房子炸个稀巴烂!”

“你不怕坐牢吗?”白婉清看他这副模样,又好气又好笑。

“我不怕,我都跟你离婚了,我一个人我怕什么?我不怕!只要不牵扯到你,我什么都不怕!”

“我怕,我怕你坐牢。我怕跟你离婚,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郑天霸,我不是你骑个单车来接就跟你走这会儿你叫我离开我就离开的人,我是不会跟你离婚的,你清醒点儿。不就是赶我们走吗,我们有手有脚,我们还年轻呢。既然已经做不成一家人了,我们为什么还要死贴着,我们可以慢慢来,去创造我们自己的生活。”

白婉清两手托着郑天霸醉醺醺的脸镇定地说出这些话。

郑天霸突然感觉到一股力量,白婉清的话里有温柔,有希望,有陪伴,有许许多多他从未感受过的东西,那东西的名字叫温暖。

第十三篇、我们现在真的是从零开始了,你怕吗?

白婉清把郑天霸收拾干净以后已经是凌晨了,她呆呆地坐在凳子上,看看那东倒西歪的酒瓶,看看醉得一塌糊涂躺在床上的郑天霸,看看这个房间的每一样摆设。

也顺便看了看这一年多来的生活,“是时候说再见了,”她想。

既然已经想清楚一些事儿了,那就没必要再拖着了。白婉清马上从凳子上站起来。她走到床边,用尽全身力气把郑天霸推到床的最里边去了,腾出一大块地儿。

随后她马上走到柜子旁,两手一拨,仿佛在做一件很有仪式感的事,柜子门打开以后,白婉清把他们的衣服一堆一堆地抱出来。

这些衣服多半是婚后她自己亲手做的,郑天霸还曾打趣她呢,说这二十年来的衣服都没有这结婚以后的衣服多。白婉清知道他那是嘚瑟的很,也不爱搭理他,任他在那自说自话。

收拾完衣服,该收拾收拾床头柜的那些小物件了。

那红边镜子是自己的嫁妆,可一定要带走。抽屉里郑天霸的几本日记本和他最喜欢的那只钢笔也不能落下了。

这时白婉清翻到了他们的账本,每一笔账都记录的清清楚楚,什么生意挣了多少钱,哪件衣服收了客人多少钱,每个月上交的钱是多少,剩下的又是多少。

每一笔账都能勾起白婉清的回忆。

收拾着,回忆着,不知不觉窗外已经透进来一丝光亮,不只是谁家的公鸡也开始打鸣了。

郑天霸几声咳嗽声把白婉清从回忆里拉回现实,她赶紧从开水壶里倒了半碗开水,兑了一半壶里的凉水给郑天霸端过去,“醒啦,叫你别喝这么多,难受的可不还是你自己。”

这边说着,这边又想着,这把开水壶可不能忘了,这也是自己的嫁妆啊。

用了这么长的时日,也有感情了。再说,这以后租房子不知道要多少钱,该省的还是要省着。

“你这,怎么都收拾好了?”郑天霸一个仰头,一口气就把一碗水喝完了。环顾了一下房间,发现白婉清把两人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我不收拾好,难道要等到别人来把我们东西扔出去吗?”

“她敢!来试试看!”

“好了好了,我开个玩笑的,怎么又激动起来了?”

“白婉清。”

“嗯?”

“嫁给我有没有后悔?”

“后悔,很后悔,超级后悔哦。”白婉清故作认真地回答他。

“我说真的,你不怪我瞒着你写借条的事吗?”

“这有什么好怪的,我嫁的是你这个人,又不是这个家。”

天刚蒙蒙亮,他两就搬着东西出去了。郑天霸出了门之后还是往回走到郑老头房间门口,隔着门说了声:“爷爷,我们走了。”

前些日子听说有栋房子家的小吊楼在招租。他两搬着东西就直奔那家去了。因为之前就是熟人,所以入住地也很顺利。

安置好这些东西以后,郑天霸和白婉清累得瘫倒在床上。

“我们现在真的是从零开始了,你怕么?”郑天霸突然转过头问白婉清。

“你是从零开始,我可不是,哈哈,我们存的钱都还在我身上呢,哈哈哈。”白婉清故意打趣他说。

“亏你还笑得出来。”郑天霸无奈一笑。

第十四篇、郑老头生病了。

搬到小吊楼以后,白婉清在街中心的一个店面里租了几平方米当做自己的裁缝门面。

打那以后,白婉清的手头上的生意越来越多。

因为她的每一份收入都是小两口的纯收入了,所以她的干劲也越来越足了,生意自然而然就会好起来。

郑天霸照样是骑着自行车到处走,哪样生意赚钱就做哪样。

他的干劲完全不比白婉清的弱,自打心里头向白婉清立了那个盖起一栋大房子的誓言,他的干劲就没弱过。

他打小就脑子灵光,虽然学习成绩一直都不好,且上到初一就退学了,但是郑老头从来不会怪他,反而一直竖着大拇指逢人就夸,“我这个孙子可是了不得,将来是做生意的料啊。”

郑老头手把手教会郑天霸一些做生意的门道,可能真是天生是这块料,所以十三岁的郑天霸就可以独自出外面做生意了。

在小吊楼住着的日子,虽然两人过得相对过去来说清贫多了,但终究是不用看别人的脸色生活了,这样看来,小吊楼的日子还落得个潇洒自在呢。

最重要的是,账本一天天厚起来,存折里两人通过努力赚得的钱也越来越多,这样的日子过得才有盼头,才有希望呐。

日子就这样缓缓地过了一年多,那是一个圩日。

白婉清的门面里头挤满了人,有拿着新布等着白婉清闲下来的,有满怀期待等着穿新衣服的。

白婉清坐在缝纫机旁,还在车着一件马上完工的衣服。

突然听到玉秀姑姑唤她,“婉清,你过来,我跟你说个事。”玉秀姑姑很少来自己门面,这回肯定是有事情才会过来。白婉清跟客人说了声抱歉就起身到门边去了。

“怎么了,姑姑。”

“你们爷爷他生病了,你们知道不?”

“这个,我们还真不知道。自从被赶出来后,也不愿和他们有过多的接触了,而且人家也不待见我们呐。可是,爷爷他病的重吗?”

“我今天去看了,这个凤娇一直跟着我,我也没法跟我爸说上几句话,他现在是躺在床上,很虚弱,一直在吃药,说是病了有一些时日了。”

“等天霸回来,我会跟他说的,我们还是去看看爷爷吧。”

“嗯嗯,你们记得交代一下爷爷,要他自己注意身体,有什么事一定要托人告诉我们。”

两人简单寒暄几句后,玉秀就赶着回家去了。

当天傍晚,郑天霸回到家。白婉清就把玉秀姑姑的花一五一十地跟郑天霸说了。

郑天霸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什么?爷爷生病了?怎么我们没有一点消息。”

“可能是有人不想让我们知道啊。”

郑天霸懂白婉清的意思,可是他必须去看爷爷,虽然心里头还有怨气,但是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而且,现在日子过得也不算差,自然不能再对爷爷有太多的责怪了。

两人立即出门,郑天霸骑着自行车搭着白婉清就到原来的家里去。要进门的时候,他两的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但这次来是要看爷爷的,所以两人还是进了门。

“你们来了,有什么事吗?”凤娇显然是对他两的到来感到意外的。

“我们听说爷爷病了,来看看爷爷的。”白婉清还在礼貌性地回答,郑天霸却转身朝爷爷的房间快步走去。白婉清也只好跟着他。

推开爷爷的房门,郑天霸看到自己的爷爷就那样躺在昏暗的房间里,顿时鼻子一酸,眼泪就滚下来了。“爷爷,你怎么了?”

还没等郑老头回话呢,凤娇就进了房间,走到床边说,“没什么大事,都是些陈年旧病了,医生说按时吃药卧床休息就会好的。是吧,爸?”

“是,是,我没事,天霸,难为你们还特地回家来看爷爷,爷爷很开心。”郑老头挣扎着想要起身,郑天霸却轻轻地按住了他,不让他起来。

郑天霸等了几分钟,可是看着凤娇好像根本没有离开房间的意思,所以无奈之下也不敢多问话,只好简单地交代了爷爷几句就拉着白婉清回小吊楼了。

他两走的时候,郑老头也鼻子一酸,自个在房间里流了几行泪。他也很想念自己的这个调皮的孙子啊。

“为什么她要跟着我们进房间?”

“还有什么为什么,不就是怕爷爷心疼我两偷偷塞钱给我们嘛,她那点心思,我早就吃透了。”

第十五篇、盖起一栋大房子。

虽然生活总是在不经意间跟郑天霸和白婉清开一些玩笑,但生活也不是个永远的恶人,它在有些时候还是会体谅勤奋的人。

郑天霸和白婉清就是这样的人,他们虽年轻,却不气盛,每天踏踏实实地完成一天的工作。

那个冬天,似乎比过往来得更冷一些。然而白婉清不觉得,特别是每天晚上和郑天霸窝在被窝里数着三年来的积蓄,每一张储蓄条都是希望,是他们即将实现梦想的曙光。

看着白婉清如释重负的笑容,郑天霸内心也是满满的自豪感。

郑天霸这个冬天的主要任务不再是挣钱了,而是着手盖房子了。

他找到风水大师帮忙择了个好日子,随后就找人把设计图画了出来。

白婉清对他说过,她想要房子里面有院子,在房子里能看到天空的感觉特别好。他根据她的设想把这房子设计出来了。接下来的工作,就交给工人了。

时间一个月一个月地溜走,房子也一点一点地建起来了。等到第二年开春的时候,房子的大结构已经盖好了。郑天霸领着白婉清走进房子里,那掩盖不住的自豪又在脸上蔓延了。

“这就是我们的新房子,大房子,有院子的大房子。赶紧好好看看,想想我们该怎么布置我们的家。”

白婉清也特别兴奋,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了一个家,这个家是他们两一起努力挣来的。她看着郑天霸满脸的笑容,也傻傻地笑了起来,“等我们布置好了,一定非常漂亮,一定是亮亮堂堂的大房子。”

白婉清的爸爸知道他们两的钱都用在盖房子上了,所以主动提出借一些钱给他们买家具,有了爸爸的帮助,房子的装修问题很快就解决了。

白婉清在生意特别好时就整天坐在店里做新衣服,稍微得空,便赶紧到新房子布置家具,打扫卫生。

没过多少时日,房子就彻底完工了。那果然是一栋漂亮的、亮堂的大房子。

郑天霸和白婉清离开小吊楼的时候是一点不舍都没有的,兴许是因为太兴奋了,所以把那心里的一点不舍都掩盖住了。

他们买了一串十几米的大爆竹,到新房子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爬到三楼去挂爆竹,爆竹一直垂到一楼。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彻了整片田野,这栋房子可是那片田野里的第一栋房子,在一片绿色中,它显得那样宏伟,那样高大。

郑天霸站在一楼朝上望,白婉清在楼顶往下看,他两的目光碰在一块儿的时候,时间仿佛静止了,爆竹燃过后留下的烟雾还在缭绕着,弥漫着。

第十六篇、天霸,爷爷不该啊。

日子就这样不停地游走,房子建好后的第一年,郑天霸和白婉清剩下了大女人。

又过了两个年头。也就是生下二女儿的那一年,因为种种原因,他们不得不把二女儿送到玉秀姑姑家养育。

那一年,郑老头的病更严重了,玉秀时常抽时间去看望自己的爸爸,尽管每次看望还是会被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

玉秀从郑老头那儿听到最多的话便是——“我不该啊,我不该让天霸和婉清从家里离开啊。”

她懂得他当时的无可奈何,也懂得他此刻的绝望和悲哀。

所以玉秀找到他们两,把郑老头对她说那些话时的样子给他们仔细地描述了一遍。她的目的是让他们两多去看看自己可怜的爸爸。

郑天霸和白婉清自然懂得这些情理。尤其是天霸,听到玉秀姑姑说爷爷后悔了的时候,心里就咯噔一下,仿佛这多年的委屈都不复存在了。

他们两提上几斤水果和几斤猪肉就到郑老头家去了,那也曾是郑天霸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家啊,如今也只能像做客一样踏进那里。

凤娇见他两提着许多东西上门来,态度较以前还缓和了些,似乎话语间多了那么一丝热情。

“来了呀,坐吧,我去泡茶。”凤娇说。

“不了,我们是来看爷爷的,就不坐了。”白婉清也客客气气地回答她。

“你们爷爷在房间躺着呢,我带你们去吧。”

“这就不用了,我虽然不住这里了,但爷爷的房间我还是知道的。”

郑天霸一听,知道这凤娇又要跟着他们了,他实在不愿意,便直接拒绝了她,也就相当于告诉她你别跟着我们。

这凤娇可不是这么好对付的,她要是能这么听话,这过去这么多事就都不会发生了。她还是一路跟着郑天霸和白婉清,走进了郑老头的房间。

他们进房间以后,郑老头一眼就看出端倪了,他立马摆出一副严肃的脸色,“凤娇,你先出去做饭,我跟天霸有些话要说。”

凤娇这回不敢多说话了,她似乎感觉到郑老头对她进房间来这件事有极大的不爽。她也只好愣愣地出去了。

“天霸,来,你过来。”郑老头摆摆手说道。

“爷爷,你怎么又生病了?这天气不是好好的吗?”郑天霸连忙把郑老头扶起来靠床坐着。

“爷爷没事,听你姑姑说,你们的二女儿放在她那里养呢?”

“是呀,也是没办法的事。姑姑她一直说她能帮我们。”

“自己的姑姑,没事的。自己人带着好。你们就放心去做自己的事业吧。”

轻描淡写地聊了几句家常后,郑老头突然陷入一阵沉默中。等他再次开口的时候,郑天霸发现他的眼眶通红通红的。

“天霸,爷爷后悔啊,爷爷不该啊,我不该让你们离开这个家。这是你的家啊,我怎么会如此糊涂?”郑老头一手捶着自己的大腿,一手不停地捶着床板。

白婉清和郑天霸见到这幅场面,也呆了一会儿。他们马上反应过来,赶紧抓住爷爷的手,不让他在捶了。

“爷爷,都过去了。过去的事我们不再提了。我们懂得,你是有难言之隐的,你也是身不由己。”郑天霸赶紧把这些埋藏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是啊,爷爷。要不是出来了,我们哪里会有斗志去挣钱,哪里会这么快就盖起我们的房子呢。”白婉清在一旁也不停地劝着郑老头。

“娃儿呀,你们是懂事的。就因为这样,爷爷才更后悔啊。我听你姑姑说,你最近做生意很缺钱,爷爷这里有五千块钱现金,其他的钱我暂时也拿不出来,你们先拿着,拿去做生意,听到没?”

郑老头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信封,信封里装着的是他身上仅有的现金。

郑天霸赶紧把钱放回枕头底下,说:“爷爷,我是缺钱,但我不能拿你的钱,我缺钱我自己会想办法,这钱您得留着,放好了。我是过来看你的,不是过来拿钱的。”

几番推脱之后,郑老头看自己的孙子实在是不会接了,就把信封又放回去了。

这一次看望,郑老头和郑天霸把心里头的结都解开了,在他们的心里,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彼此又回到了过去那种惺惺相惜的时光。

但是,郑天霸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或许是生活已经将他打磨的不再那么天真纯粹了,所以在他看来,爷爷的无可奈何也只不过是他在生活和孙子之间选择了生活而已。

已然如此,便不再深究了。那天,他是这样想的,他也是这样对白婉清说的。

终篇、静秋至,人将没入尘土;待孙来,却道世事无常。

如果说,这一个故事是以郑老头的意气风发起头,那最好的结局应该是这样的:

郑老头抽着烟斗悠哉悠哉地在镇里的每一条热热闹闹的街上晃悠,这间茶楼坐一坐,那个铺子歇歇脚。

然后和人聊起他的孙子,他会说:“我家孙子这次可是干了笔大买卖,挣了不少呢,比我是强多了。”

旁人会说他吹牛皮,然后小声告诉他,“我昨儿还看见你家孙子在那棋牌室赌呢。”

他会不以为然,说道:“没事,男人嘛,小赌怡情,哈哈哈哈。”

他除了在街上晃悠,还会在家里哄自己的重孙儿重孙女们玩,会把从街上买来的油果子全都倒在盘里,然后诱惑那群小家伙,等他们都簇拥到自己跟前,再把盘子举高,这样乐此不疲地玩一下午。

可是,很遗憾,故事的结尾没有这般美好。

自从郑天霸被赶出去的那天,郑老头就知道他幻想过的一切美好都将化为烟云。

他不是没想过要将自己的孙子接回来,可那还未说出口的愿望就注定了只能成为自己心中的空想。

多年来内心的愁绪无法得到消散,他老了,终究是老了。他甚至老到没法从床上起身,种种恶疾缠身,老中医们来了一趟又一趟,最后都只能摇摇头,表示束手无策。

那一年,郑天霸在外头开着大货车。

这一天终于是来了,郑老头从凌晨开始就一直念念叨叨要见郑天霸,凤娇他们见郑老头这副模样,心里估摸着多半是时日到了。

他们请来了所有亲戚,唯独请不到郑老头念叨的郑天霸,这个时候的郑天霸还远在几百里之外。

郑老头不肯咽气,硬是留着这口气想要等到郑天霸回来。他不停地用他微弱的气息对二娘说:“二娘,这么多年了,我待你也不薄。如今我要走了,我只有一个要求,如果我等不到天霸回来,那天霸回来的时候,就是闭棺的时候。”

说完这句话,一口气没顺过来,人就没了。这一个意气风发的郑老头从此再也见不到他的孙儿了。

郑天霸也得到了消息,他开着车一路赶回来。太远了,实在是太远了。

还没等到他回来,凤娇请的风水师已经算好了入土的吉时,在他们看来,这种时辰是万万耽误不得的。

于是,也顾不得郑老头临终前的嘱托了。郑老头入土为安了。

郑天霸回来的时候,郑老头人已经在山上了。白婉清陪着郑天霸郑老头墓前,郑天霸就一直那样跪着。

他想说些什么,说不出口了。只剩下一行清泪不停地在脸上流着,这一刻,他才发现,心底的怨气终归是彻底没了。

留在脑海里回荡着的是那儿时的回忆,一幕一幕,涌上心头。

爷爷对他的教诲,爷爷对他的苛责,爷爷对他的疼爱,爷爷对他的一切的一切,终于是画上了句点。

“婉清,我好后悔。后悔没有早点回来。”

“听说,爷爷走的时候,一直念叨着你。”

“他会不会怪我?”

“不会的,他对你是愧疚,他不会怪你的。”

故事就这样结束吧,以它最原本的样子。

像很多普普通通的人一样,郑天霸和白婉清从此过上了越来越好的日子。

我问:“还有怨吗?”

她答:“怨,想起当年的事情,还是会很气愤,我不是什么伟大的人,我肯定会怨啊。”

我又说:“好像你们和厚土还是没有沦为陌生人。”

她说:“他对我们不坏,对我们不坏的人,我们不会对他坏的。”

我说:“我听了好多遍这个故事,感觉每一次听到最后,你都是笑着讲的。”

他说:“为什么不笑,这么多年了。害人的人有过上好日子吗,不照样累一辈子,她用尽手段得来一切又怎样,我靠自己的努力创造了更多。我比她过得好,所以我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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