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村,静卧在终南山的绿荫下千年百年,走了繁华,褪去了岁月雍容;什么都没有留下,偏偏地留下一座孤零零地北门楼。
三十载天翻地覆,倒了土房,起了高楼,宽了街道,窄了溪流,偏偏地唯一没被惊动的还是这座孤零零的北门楼。
这是我第二次看她。
上次是路过,太过匆匆;这次是故意,存心专注。
二十多年前,我正在不远处的镇上读高中;六七月间,恰巧是沣水河畔各村轮流过“七月古会”的季节,每天都会邀请同学或被同学邀请去家中作客,“曾记否,新灵路口,挥金如士……”是哪位同学的妙手偶得。
那次应该是去往翁家寨,走上一条常常看见却一直没走过的路后,车轮只转了数圈,眼前就横空出现一座城楼;没作停留,纵车而过,过城门洞时,发现还有两扇厚重满身锈钉的大木城门靠在两边,那一刻,我感觉我骑的不是单车,而是一匹白龙驹;也疑心自己前头会见关云长或张翼德;更担心,我一过城楼,身后的木门突然地吱呀呀关了,我再也回不到我的一九八七。
回校时,走了别道;那天吃了什么忘却了,独记住了那座坚若铁壁实似铜墙的威严门楼。
据生于斯长于斯的在某中学任主任的我的同学田宁斌讲“滦村城门楼始建于明,重建于清光绪三年,民国十八年遭旱灾时东北军一位姓周的连长带兵抢劫,至今城门有两个洞,系小钢炮攻击所留,2014左右发生火灾,2015重建……”
再次来到她的面前是在一个初秋的午后。
前几日一直是秋雨,把城门楼刷洗得干干净净,精神焕发,难得一个阳光午后的一段时光。
她依然伫立在那里,同二十前年前我第一次见她不同的是一位村中的游子出资在她的上面加盖了一层箭楼。她更高大,更完整乃至于完美了。我却不爱,在我看来加盖的一层似锦上添花,也象画蛇添足;我喜欢残阳夕照,荒草猎猎的景象,如果再大漠孤烟就最悲壮了。
真的要感谢那位古道衷肠的游子,因他这座在岁月长河中留下来的不多城门楼,会百载千年地屹立在南山风中,沣水之畔;文人的心态偏执于残缺美,无屑在意。
门楼的底座是四层的石条,共计三十通;非但长短不一,而且宽窄不同;但却排列组合成一个统一的水平线。石条的线条粗旷,大开大合,正适合于城门这种强悍飙健的所在;既不俱水淹,也不怕滚滚的硬木铁边车轮的碰撞。石条以上起大页蓝砖,共起七十二层,石灰膏缝,砖错缝,缝隔砖;横缝一条线,坚缝跳砖齐;犬牙交错而成整体。中篐门洞,门洞上方呈月牙形。月牙儿分六层;最内最外层,以砖的最小横截面堆垒而成,其两层之之间用砖的最大面积面表一层,这三层中间均以砖的最小截面单铺一层相隔;这样显得庄严厚重。
两扇门一定是南山的青冈木;只有南山的青冈木才配得上金戈铁马,才挡得住流箭飞刀。十五公分厚,背后加五道杠,门板中再有两道穿心方木。门扇外面用铁皮包裹;不是一整块铁皮。每扇门被分成七部分,上下两部分各二十五公分,余下部分被等分成五档,每档六十公分。五毫米厚的铁皮被截成八公分宽,五十公分长的铁条儿。每个铁条被九个铜钱大小的土钉订在门扇上,每一六十公分的档要钉二十五个铁条。两排铁条的接缝处再用十公分宽的铁皮封头,上钉九个拳头大小的铁钉;大土钉之间有九对十八个铜钱大的土钉填空。
这样下来,就是铁门了,任再利的刀再锋的的箭也不能奈他何!
我想在城门上找一枝明的箭簇,或清的火痕,恭喜,没有的。
我见过西安古城的城门,红漆铜钉,一整扇,假得只可骗一骗南来北往的喜热闹的看客,真正具备防卸作战意义,真正能震撼人心的只有这滦村的城门;只是可惜,没人注意她在这方面的无可替代的价值。
城门楼里的墙角下的草丛中卧着一块一端刻花草的石头,方方正正的,他在这卧了上百年了吧,他会被用在哪呢?怎么地就废弃了呢?
城门楼外面的不远处有一块木匠尺形的石头,这是上马石么?还没雕凿就变了时代,迁了岁月。
一湾浅浅地半边的河在城外僵着,一池的死水,不知道她从哪儿来,又要到哪儿去?她是曾经的护城河吗?
城门楼的两边是红砖高墙的人家,一家的北瓜藤越过了墙搭在门楼的一角。
一只小黄狗在墙脚下漫无目的地转悠,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时而提提鼻,加快跑几步。
两个学生模样的,互相搭着肩从门洞下经过。
一棵高过房顶的梨树,结了百十个果子,立在城外的一家院落中。
一切都是平静的,祥和的;那曾经的袅袅狼烟,残阳下休息的战士,被箭刺穿的猎猎战旗都远逝了,不付存在了。
门洞下走过多少上京求功名的学子,走出多少再也没有回归过的游子,走过多少赤心热血的征人;送出过多少农人终老的尸骨,迎来多少红巾盖头下的新娘?那位城墙下眺望北方的青丝变白发的妇人,一辈子的等待,是为游学的夫君,还是宦海沉浮的独子?!……没有谁知道,没有谁记录过,而她知道。
我明白了为什么在城外的墙脚下有一个焚香的所在,还有几缕淡淡的烟抽着丝荡荡而上;这上百年,几百年的城门楼是有魂灵的,它能跟逝去的灵魂沟通,能福祉一方水土。
她就是这一片热土的忠厚长者,不语智人。
许一个愿,三十年后;我若安好,你还依然,正好晴天;我携孙再来访你!
时在二O一七年九月二十六日秋雨夜。
朋友圈友人,田江涛,下滦村人,阅此文,发来自己珍藏多年的城门楼旧照,特加文后以飨读者;并在此致谢!
因新据而与前文有欠严密处,不复改。
时在二O一七年九月二十七日十四时四十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