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第三次了,我发现他放学跟着我,别人不在的时候还会来摸我,但我不敢说。
一
所谓的好学生和班干部,带给我最多的就是“受了委屈,不矫情,做人要善良”。虽然不能完全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但老师和同学的指正都要虚心接受,因为你是班干部。
我们小学会评比小队长、中队长和大队长,用一道杠、两道杠和三道杠来区分,大队长是校级干部,有点像现在的学生会会长,负责学生工作。
四年级上学期我就被评为了大队长,戴三道红杠的那种。评比大队委是有讲究的,班级推荐后参加学校面试,面试后留下的人再发表演讲参加竞选,所以能当上大队委的虽不一定是拔尖的,但也一定是品学兼优的人。
接到袖章的那天,我正在座位上和同学聊天,张老师一脸神秘地在门口叫我,
“樱桃,你来办公室一下。”
“你当上这个大队委,就要承担起管理班级和学校的责任,任何事都要带头作表率,不能违反校规校纪,听到了吗?”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我强装镇定,转过身来的时候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兴冲冲地跑出办公室,正巧在办公室门口迎上了他的眼神。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就像一只公鸡看到脚下有一只乳白色闪着光的毛毛虫在慢慢蠕动,蓄势待发的样子。
我瞬间起了浑身鸡皮疙瘩,宁愿不去想他是一直站在办公室门口的。我想起老师刚刚说的话,也不想多惹事,于是低头神色慌张地跑开,跑的时候马尾辫挂到袖章上的别针,扯起了我的头发根,很痛。
二
他长得虽算不上好看,但也算标致,个子不高不矮,剃着干净的小平头,眉毛一根根笔直挺在那张圆脸上,看人的时候眼睛会微微眯起来成一条缝,仿佛要把人看穿。他不像那些整日灰头土脸趴在地上玩陀螺和拍牌子的男生,而是每天拾掇地整整齐齐的来上学,穿着一件干净的T恤或者蓝色衬衫。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坐着上课的时候,我总能用余光瞟到他在看我,眼神游离却有力。我总想着:下次我要回瞪回去!可是每次一到那时候,我当大队委检查纪律的严厉劲儿就不知哪去了,他的眼神就像一个黑洞,要把我吸进去,而且洞里还有风,阵阵刮得我打寒战。
后来他开始一下课就围着我,我只当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是班里的同学都传言说他喜欢我,我去五年级和六年级检查卫生时也也听到他们在我背后说话,
“你看,这就是那个女生……”然后是一阵哄笑。
有次下课时,他向我跑过来要过来抱我,
“樱桃,我喜欢你,我以后要和你结婚……”
我实在忍不住了,顺手拿起语文书挥舞着,皱起鼻子,冲他吼,
“你不要这样,你再这样我要告诉张老师了!”
可他就像没听到一样,吃定我不敢告诉老师,反而愈发快地向我跑过来,摇晃着手要摸我的脸。
我听到班里同学在叽叽喳喳地笑,有的在起哄,有的喊着叫他别追我。我跑的没他快,还是被他抓到了我的胳膊。我感到一阵恶心,他的手很烫,焦灼着我的胳膊,我像是被扇了一巴掌一样,眼泪从小米粒变成黄豆粒在眼眶里打转。他的手就要朝我伸过来时,打了上课铃,我慌忙跑回座位,脑子里像是有只巨大的蝉,嗡嗡嗡嗡地叫得我脑袋快要炸开。
对于调皮的同学,我向来就是四个字:闲事莫管。我知道我不招惹他们,他们也不会招惹我。可是他不一样,他在老师面前总是乖乖的,可是一朝着我就像变了个人,他心里有个监狱,里面关着许多不认识的小丑在跳舞。
三
我从小就是所谓的优秀学生,当班长、学习委员,作业只有我给别人抄,帮别人辅导功课,打扫卫生,时间一长我好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好多次我交作业时想告诉老师,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像是被糯米团子糊住了喉咙,嘴怎么也张不开。
以前他都只是嚷嚷着叫我的名字要摸我,我总是躲开。真正的噩梦到来是今天,轮到我们俩和另外两个男生留下来打扫卫生。
我整个下午的课都心不在焉,害怕他又像一块牛轧糖一样黏住我。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同学们都陆陆续续走了。教室里只剩下我和他还有另外两个男生,我默不作声轻手轻脚地打扫着教室左边,好像这样就可以变成隐形人,心里想着早点扫完地就可以走了。
他扫着右边,隔一会又会慢慢挪到左边来,或者故意把垃圾扫到左边。我低头看着那堆垃圾,好像能看穿它们,看到家里的墙上满是我的奖状,看到老师把三道杠给我挂到胳膊上,我把他们扫走了,像在保护自己的孩子。
“你让我摸一下嘛。”
他突然转过身来朝向我,一边走一边叫着我的名字,手作势扬起来要摸我的脸,他叫我的时候扬起头,像只下蛋的母鸡“咯咯咯”地叫着,语气里满是得意。我慌了,乱挥着扫把,一边往后倒退。扫把里的灰落到我眼睛里,迷了眼,害我的胳膊撞到了桌子角。
我被逼到墙角里,他几乎快要靠在我身上,他的手落到我脸上的那一刻,我掉进了一条河,河里有死了很久肚皮翻白的草鱼,还有散发着恶臭的龙虾,河水发黑让我几乎要溺水。我的脸像是被滚烫的木炭实实地钉在脸上,喉咙里辣椒水一样的唾沫咽下去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神忽明忽灭。我用尽全身力气甩开了他的手,倒抽一口气,抓着扫把恶狠狠,一字一顿地说,
“走开!”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在笑,仿佛面对着一件刚刚完成的工艺品,他的小跟班也在后面窃窃私语。我知道明天这事情会传遍整个班,说了也没用。但还是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自以为说出来,事情就会解决;忍着,事情就会过去。我拿着扫把,像一个手里拿着正在融化的冰淇淋的小孩,不管怎么呵护,冰淇淋都一块块落在手上、地上。
可我现在在想:为什么当初不能把冰淇淋砸到他脸上?告诉他,向我道歉。
作者/蒽
编辑于 2019-03-10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