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想,如果能回到过去,我要回到哪一年?1991年。答案每次都是很肯定的。1991年,我二十岁。那一年的年初,我作为一名留学生,来到了俄罗斯远东城市马加丹。马加丹位于北纬六十三度半,进入了北极圈。马加丹三面环海。城市和外界的交通工具只有两个:飞机和轮船。冬季海面结冰,和外界的往来就只有飞机了。马加丹冬天的雪很大。我是北方人。雪对我而言是司空见惯的,但到了马加丹,这里的暴风雪还是让我惊骇。马加丹的冬季昼短夜长。每天上午九点亮天,下午三点又黑了。第一次碰到暴风雪是一九九一年二月的一个周五。下午三点半,我走出教学楼迎面就被呼啸而来的雪封住了五官。路灯下,雪像大片的珠帘一样,带着风横着撞了过来。我迎着暴风雪走在路上,每走一步都很艰难。走了十步,猛一回头,发现之前的脚印已经被雪盖住了。
就在我艰难跋涉的时候,一个俄罗斯老妇迎面过来截住了我。把我羽绒大衣的帽子给我扣到了头上,还正色的告诉我:“年轻人,冬天要保护好头和脚,否则会变傻的。”说完就让暴风雪推着走远了。那一刻,我突然想家了,想起了千里之外的妈妈。暴风雪打的我睁不开眼睛,但心里却是暖暖的。
暴风雪下到半夜终于停了。第二天上午十点,窗外刺眼的阳光把我从梦中唤醒。俄罗斯寝室的床是弹簧的,可以调节弹力。调的紧了,弹簧绷直,感觉像木板床。调的松了,又像一个沙包,往里一趟就陷到床里了。我的床调的就很松。身体陷在暖暖的床里。窗外的阳光射进来,宛如一层金沙,撒在我身上溶溶的像春水里的杨花梦。终于我挣扎着从床里爬了出来,站在窗前。阳光照在雪上,整座城市银白如梦。清雪车在人行道上堆起了高高的雪墙。尽管如此,路面上的雪还是很厚。阳光下的人们是快乐的。成年人踩着滑雪板在马路上穿行。小孩儿和小狗在雪堆里追逐、撒欢儿。我在窗前驻立很久,感受着天地间最质朴的欢乐。
此后的近三十年里,每当我人生溯洄而上的时候,总会想起那场暴风雪。想起它的猛烈,迎面是激情,心里是豪情。想起雪夜里的陌生人带给我的温暖,让我相信人和人之间的善良。想起那张温暖又松软的床,以及阳光下的雪国,让我疲惫时知道幸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