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家湾,要写的故事有很多,写自己印象最深刻的。一是那背靠的山,三十多年前,封家湾上山的道路就是钻采公司通向65景区的主道路。那时我在公司修井队,我们修井三班的班长叫刘新荣,封家湾人。一日从山上归来,众人都挤在槽子车上,司机竟然在封家湾的山顶上,鬼使神差的把车往悬崖上开,车大梁架在了齐崖上摇摇欲坠。当时的状况把一车的人都吓傻了,呆了几分钟,众人鱼贯而下。惊魂未定间,班长说他反映最快,第一个跳下了车,众人笑骂不止,要是真下去就是几千米,连人带车能滚到村里。二是它的砭,临着洛河,又高又险,历史上几番降低,终于成了现如今在巷道中的下坡。一次,众人都站在槽子车上,在封家湾这砭上,司机花牛子下来,一脚就把一个靠里的车轮踢下来,当时就把我们惊出一身冷汗。这要是车轮靠外,要是司机没觉察,是否一个倒栽葱,大家扎进洛河去喂鳖。三是村后沟的石头,采石场挖出带花纹的石头,拦羊的拦着说别破开,看着图形像神灵,石头就搁置在采石场许久。那年来了省地调院地质专家,野外勘探见到了石头,鉴定出这是恐龙足迹化石。我让旅游公司带着人手车辆往外拉,村里立马引起轰动,说是拉走了他们的宝贝,至于拉走了什么也不知道。乡镇领导怪我不通气,哈哈,这事本来就不宜声张,动作放麻利,完事就撤离,哪来那么多事呢。
那天我独自走访封家湾,心里就给予这个村以足够的重视。我把车停在上山的道路边,路边的坡地里玉米密植,近期有些旱,长势还好,个头有我高。只好挽着袖子,硬着头皮往里钻,嘴里嘟囔着,敢划伤了我,秋里掰来烧着吃、煮着吃、炒着吃。去这,无需问村民,十多年前我就曾发现这里有古庙和石像的遗迹。这么多年,没有对照变化了多少,只是玉米林里几棵老树和堆砌的砖瓦废墟。第一座,我从树木的藤蔓里钻进,一尊残破的佛像融入到瓦砾中,身形仿佛要坐化在这里。旁边有石板搭建起一所小房子,内中空空如也,怕是村民也快忘记了这处古迹。我再穿过玉米,走入另一座树林中,那棵老榆树垂下苍劲的枝干,抚慰着残破的庙宇,与之相伴,过了一年算一年。另一棵榆树的枝杈上,挂了色彩艳丽的风筝。原本不是风的眷恋,是风筝要在远游前作短暂停留。我踩着疯长的茅草,扯开荆棘,步入这座古庙,才记起这是一座枕头窑的建筑。窑内有三尊佛像,一坐两立,廊下放置了数尊坐像,院外的草丛也卧了一尊,总数约八尊之多。佛像衣袂飘逸,身姿安详,虽是缺了头颅,依然不掩雕工之精美。从雕像风格上看,应该是明代的遗存。院子里,我默默注视着那尊香炉,除了干枯的青苔就是黯然的灰尘,一只蝴蝶扇着翅膀,这时从空中飘下来,落在香炉上。门口老榆树,倔强地抽出干瘪的枝干,挂着一个锈迹斑斑的简易铁钟,我看着就像石油队某个机械的部件,其内垂挂的也是一根螺杆。
进村,一棵老槐树下,遇到满头白发的老婆婆在闷闷地坐着,她说不好活,身上过敏不好治。慢慢聊起来,她家姓景,祖上子洲人,已86岁高龄。说起之前我看到的,原本是一座大庙,文化革命被打了。她又说不出更多的细节,所以她指着路,让我沿巷道往高处走,那里聚的人多。这附近明显都是老窑院,粗大的槐树笼罩着院门和巷道,巷道的拐角,有古老的石狮子立在那里,默默守护。我从围墙、围墙里的玉米叶子、玉米叶子上的窑洞、窑洞上的硷畔上,看到一群女人,她们也停下手中的活计,都在看着我。我慢条斯理的从长长的巷道穿过,巷道的墙上满是仙人掌,众人一直看着我走近她们。这是些中老年妇女,纳鞋底,说着村前窑后的事。知道我的来意,说着附近的古迹,我突然发现她们坐着的石条面黑黝黝的光亮,隐约还有字。我让她们起来看,果然是一处碑,是待赠处士封高山的与原配王氏的神道碑。村民说,这块碑就在庄子下面,早些年就被拉回来,放在硷畔支碾石床,后来碾石床没用了,派上供人闲坐的用场。厉害呀!把老祖先的墓碑当板凳,我看玩笑说,你们这么多年屁股不疼吗。大家一阵哄笑,也说几十年了,谁也没琢磨这是个啥,这上面写的啥,真真让人无语。最年轻的戴草帽妇女问我哪里有宝贝,我说到处都是宝贝,她说就是盗不出来,看来也是个有故事的人。不过我对年长的有兴趣,她们中有姓李的老婆婆,榆林牛家沟人,也是86岁高龄,20岁嫁到这的。李老太拄着拐棍,晃晃悠悠,我猜她有高血压,劝她少吃肉多吃菜,她说吃不成菠菜,苦菜也不行,拉肚子,这老婆婆健谈的很。我好奇封家湾的封姓是如何躲过回乱的,有说是赵姓喂养的。又说到后沟的地名,我说有个奇怪的地方,几面陡峭的狠,意外得知,那地方阳干石多,被称为中咀梁,过去是个寨子。李老太听她婆婆说,她婆婆听她老人说的。回乱那会,村里人躲在那,晚上巡逻,有捣锣的有敲鼓的,晚上问,“照见了么照见了么?”回答“照见了照见了。”其实没照见,瞎咋呼了。也许,那场灾难真的让村人躲了过去。
刘新荣不在家,去神木开车去了,也就不见了。告别众人,我再计划向沟里走,无奈道路实在糟糕,几个深跛子里满是泥水,只好停车不行。再进这沟内不是找化石,想去一座庙,想爬一道梁。一座庙,是沟口一座山峁上的庙。这座山峁长得奇怪,从沟口看,端个增增的,圆峁上长着一棵粗壮的柏树,一座小庙。传说这个山峁有宝,一直向上长,被南蛮子识破,盗走了宝物,所以就长这么高。我向上爬的时候,这里的旧路快看不见了,荆棘横生枝节,倒刺一直钩挂衣衫,划伤皮肉,也说明许久没人前来了。上到圆峁,残破的房屋窗棂,搭拉着的木椽,靠着一棵粗壮的柏树枝干上。这株柏树壮美脱俗,它的树干笔直匀称,纹理细密,目测少说也有四五百年的树龄。旁边竖着一通圆头碑,可惜瞧过来摸过去,碑面早已漫漶不清,字迹无法辨识,只有碑额上有少许的图案,不如柱础上的清晰。我想爬的那道中咀梁,在这座庙的后方,那次跟随地质专家向后走,我就注意到一座山峰,两侧岩石壁立如削,上端的黄土部分又是苍松翠柏,像这种地势,一般是适合做山寨的。可惜今天太阳暴晒,道路难行,我只好放弃前往,只能在这圆峁上的古庙废墟上,站着和柏树一样的身姿,用眼睛默默注视着那座梁。良久,我不能不下山,在途中,我分明看见有一条灰色的短尾蝮,在树林间弹跳着离开。
2023.07.19
附图:6月16日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