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

这次回乡下喝喜酒,在田野间走一走,没想到发现有还稻草人。已是深冬时节,庄稼早已收成了。田地是光秃秃的一片,却还屹立着败落的稻草人,戴着一顶破旧的草帽,穿着深紫色的旧衣服,双手张开,姿态像是在挑着一担桶,或是一大箩筐。它的脚,是一根坚硬的木棍,深深扎在泥土中,它稳稳的站着,风吹来也不倒。

它默默看守着这一片土地,尽管这片土地目前不需要它,它还是这样兢兢业业。它所要驱赶的那些会扒花生吃的老鼠、会叼啄米粒吃的鸟儿、还有一些别的什么虫子,都已早早的冬眠了。可这个稻草人,它还站在这里,饱经风霜,也依然站在这里。

好久不见啊,亲爱的伙伴。看那稻草人,我心里竟然有一种时隔多年,重逢旧友的惊喜和感慨。它一下子带我穿越过时空,回到了过去。

小时候,我常常跟着外公外婆到田里干活。他们种的地不多,也因体力有限,收成也总是不如别人。春天,我们种下一片花生。到了深秋时节,花生便慢慢成熟了。干燥的土地里,有时会看到老鼠在田间穿梭,还跑出一条光滑的小道来,寻着去看看,竟然发现老鼠把花生扒出来吃了,剩下一小堆壳。这可把我们气坏了。从田里回来,外公就去找了一根木棍,把它折成两段,一长一短,弄成十字架,这就完成了稻草人的骨架。然后去抱了一些干稻草,稍加编织,把稻草人的头弄好了,再把稻草人的身体变丰满。又在屋里拿来一顶破旧了的草帽,还有一件不穿了的旧衣服。给稻草人穿戴上,一个朴实的稻草人就完成了。为了让它显得更逼真,外公还找来黑色塑料袋,系在稻草人的两手上。

我们把稻草人插在田边。又另外做了两三个。让它们围着农田,威武的守候着我们的庄稼。风吹来,稻草人两手的塑料袋像耍龙灯一样舞动起来,“呼啦呼啦”响作一团。偷吃谷子的鸟儿谨慎不敢靠近,胆小的见状“嗖嗖嗖”躲得远远的,胆大的也抖手抖脚只是观望。到了夜黑风高的晚上,远远看去,它们就像一个个勇士。大大的草帽下,藏着它们不怒自威的脸,它们的手不停摇摆。若是盯着看久一点,好像把它们看活了,它们不仅在用力地驱赶,而且在警告那些蛇鼠鸟虫们:给我赶紧离开这里,偷吃别人的劳动成果,算什么好家伙!太酷了,我们的稻草人。小小的我对稻草人也崇拜起来了。外公乐呵呵的说,这稻草人真不错,偷吃花生的老鼠没那么猖狂了。天一亮,我就要去看一看稻草人。它们一夜未睡,替我们看守着庄稼,多么累呀。白天,它们也要驱赶来偷谷子吃的鸟儿,怎么撑得住呢?外公笑了起来,稻草人不累的。他说。

等我们深秋时节收成了。那稻草人却孤零零的站在那里,风已经把他的衣服吹得更破旧了,那稻草也凌乱疏松了。原本结实健壮的身体,好像变得更加苍老。我每天放学回来,路过田边,看到稻草人好像在笑眯眯的向我打招呼。我就会跑过去,把稻草人整理一番,使它又变得精神抖擞。可是到了春耕时节,破败的稻草人就被拆了下来,当做柴火,用来生火煮饭了。外公说,稻草人的职责就是这样的,它会兢兢业业看守庄稼,无怨无悔守护农田。外公说,来年我们还做稻草人。

然而,稻草人还是越来越少了。外公外婆一年年地老了,他们耕种的田地逐渐减少,原先会做三四个稻草人,后来只是做一个。再后来,外公外婆都不在了,田地荒芜了,也没有再看到稻草人的影子。我到远方去读书,去工作了。转眼之间,十几二十年就从指间溜走。我已经忘记了,有过这样一段回忆:稻草人曾是我最喜欢的伙伴。今天我又看到了稻草人,回忆瞬间纷踏而至!我激动极了。

我像小时候一样,跑到田野里,给稻草人整理帽子和衣服,它虽简陋,却还有几分威风。这时,一名老者从田间走来,他扛着小锄头,笑着对我说:这稻草人,整得像吧?我抬头一看,没想到这位老者,是以前村里小学的校长,是我曾经的老师。他已经白发苍苍,早已不记得我了。可我还是能够认出来,他就是我们和蔼可亲的校长。我告诉他,我曾是村里小学的学生,他并不十分惊讶。因为他教过的学生,可太多了。那些学生都已远走高飞,而他,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村子。

这回,换我惊讶了。过去,这贫穷的村子,谁不巴望着离开呢?但我眼前这位可爱可敬的校长,却一辈子扎根在这里,未曾离开。我看了一眼稻草人,也看了看老校长饱经沧桑的脸,不由得热泪盈眶:稻草人也许不多了,然而像稻草人一样默默坚守的人,有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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