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一直以来,我都想在一个安静又文思泉涌的时刻,写下关于她的故事。每次提笔,都觉得自己笔墨太浅,平日里才疏学浅,寥寥几千字怕写不出她跌宕起伏的一生,可更害怕,这世人不再记得她的故事了……
开篇
她叫石克芝,字端,生于1923年,是我的姥姥。
我是姥姥带大的,童年里父母给我的印象就是忙碌的身影、脚不沾地的忙着,我的三餐是姥姥打理,日常也是姥姥照看,平日里唯一的喜好就是喜欢打听“古时候的”的事。姥姥没上过学堂,也没先生教过她,虽然姥姥认字不多,但是喜欢听京剧和豫剧,所以经常跟我讲一串一串的歇后语和经典名句,那些年的故事从她嘴里讲出来,总让我觉得不是平常的儿童故事一般稚嫩,深有几分道理。
对了, 她不是我的亲姥姥,姥姥一生无子嗣,唯一的孩子我的妈妈,也是在她40多岁时从邻村抱养的孩子,那就从头开始讲吧,这是一个比较长的故事。
幼年丧母
姥姥三岁的时候,亲生母亲过世了(我没听过她说起姥姥父亲的事),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能活下去已经是一种上天的恩赐了,就算是饥肠辘辘活着,对那个年代没有父母的姥姥来说,也是一种恩赐。
三岁时,她跟着姨娘一起生活,应该是看尽了人间眼色吧,长大了以后我经常会脑补画面,凶恶的姨娘没有给她饭吃,一个瘦小的身影不停歇的干着所有的农活和家务活。等我再长大一些,我曾见到过一张照片,是一个老妇人围着头巾的样子,瘦长满是皱纹的脸颊,满脸的严肃,妈妈说,这是姥姥的姨娘,我便不再敢看第二眼了。
那个年代,还留着旧社会的残存思想,女性要裹足,在年幼时便开始缠足,最终随着年纪的增长,骨骼定型形成三寸金莲。
听姥姥讲这段的时候,我是龇牙咧嘴的听完这些的。姥姥后来提起那些年,波澜不惊的跟我说,她疼了好几年,不敢下地走路,可是,生在农村,活多啊。每天忍者疼下地,晚上躺下时揭开裹脚布,经常都是血淋淋的双脚,疼痛,无法入睡。
小时候写作文,形容唠叨,就说你喋喋不休的样子就像老太太的裹脚布,没完没了的。同学们总觉得没法理解,我是理解深刻的,因为我看过我姥姥卸下裹脚布准备洗脚的准备,裹脚布确实很长很长。
但是,姥姥从不让我看她的小脚,每次我想看,她总笑着说,太丑了,别看了。
姥姥的鞋都是妈妈找专门的鞋匠订制的,那时候,镇子上裹脚的老太太还有几位。每逢过年过节或者换季,妈妈都会给姥姥订制几双,这些年,没人再有这门手艺了,姥姥也再没有添置过新鞋。
这些年,姥姥越来越糊涂,行走越来越不便,每逢过节过年回家,给姥姥修剪指甲,洗澡洗头发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我这才真真切切的看过她畸形的小脚。
冲喜
冲喜这个词,我之前只在看电视剧的时候看到过,某家少爷大病即将暴毙,娶一个妻子过门冲喜,以抵挡灾祸。
后来,听姥姥讲起她的过往,我才知道,电视剧里的情节都是来源于生活。
姥姥不漂亮,身高也不高,16岁的时候,嫁给了比她小一岁的姥爷。
我问她,结婚前你们见过面吗?你知道你要嫁的人长什么样子吗?
时至今日我都记得姥姥一遍“掐辫子”(玉米叶加工成的草制品),一遍跟我云淡风轻聊起她此生最重要的一刻的样子,仿佛那是再讲别人的故事。
她说:我不知道要嫁的人长什么样子,姨娘给定的亲。但那时候听说,他快死了,我嫁过去以后,他可能会活,可能会死。
那一年我还不懂什么是情啊爱的,但我知道结婚是要跟喜欢的人厮守终生的大事。姥姥说,她是坐着花轿嫁过去的,两个大汉架着奄奄一息的姥爷,跟她拜了堂,她没哭。
也许她哭过了,可生活还得活下去。
也许姨娘对她不好,草草嫁出去,家里少一个吃饭的人,省点粮食。
也许姥姥觉得嫁出去换个人家,日子可能好过些
许多不得而知的原因已经无法考究了,对姥姥而言,新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
(我一直都觉得那时候的姥爷家相对富裕一些,毕竟穷人家是没法娶媳妇冲喜的,日后的生活也确认证明那时候的姥爷家比较富足,因为姥爷经常能做一些我们从没吃过的美食,不是出身大家,估计都不会有这一手吧。)
姥姥说,她可幸运了,嫁过去照顾了姥爷一年,无法下炕的姥爷在第二年开春可以下地走路了。时至今日我依旧不知道那些年年少的姥爷得了什么大病,需要卧床休养一整年,总之,对姥姥来说,冲喜总算没白冲,她是带着福气嫁到这个家的。
婚后的姥姥,严格恪守旧社会对女性的束缚,三从四德,勤俭持家。
我印象中我姥姥从没让我姥爷干过太重的活,就连让姥爷拿个筷子,转身伸手就能拿到筷子的这种小事,她一个小脚女人都要亲自跑过去,给姥爷递到手里。
在姥爷的晚年,全程都是姥姥一个人在照顾。姥爷身高178cm,近180斤,姥姥150cm,体重轻的我随便可以公主抱,在姥爷的最后几年里,姥姥每晚都是把姥爷照顾睡着,她才入睡,半夜姥爷只要喊渴了,她即可起身倒水,拿吸管喂水,全程不需要姥爷动,关灯前还要再把姥爷的被角掖的严严实实,她才安心睡下。姥爷天生严重的气管炎,吃了一辈子药,无数个折腾的夜晚,我从没听姥姥多抱怨什么。
在我婚姻最不幸的时候,姥姥经常跟我说,没有什么啊,夫妻之间要包容,要彼此体谅,都没什么的。
那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年代,没有飙升的离婚率,有的只有执子子手,白首偕老。
2019年
中间关于抱养妈妈的故事,我不想写了,这是妈妈的故事,有一天,要认真地写一个关于妈妈的故事。
今年,是我在外的第十一个年头了,诸多琐事缠身,孩子、工作、生活有时候压抑的经常让人无法喘息,可又不得不坚持着。每逢小长假,哪都不想去,只想回家,因为我知道,有些人看一眼就少一眼了,写到这里的时候,我有些泪目,今天妈妈说姥姥又糊涂了。
五一回家,我拖着行李先去看姥姥,走进门那一刻,我大声喊姥姥,她缓缓转身,看着我呆滞了一会,然后缓缓的说:你怎么长得这么像静静。
那一刻,我哽咽的厉害。
我曾有一个梦想,带姥姥出去转转,小脚的姥姥至今没去过新时代的城市,不知道这个时代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不知道她所住的城市现在是怎样的景象。我一直想着开车回家,开着自己的车回家,带她看看,终究因为这1300多公里的路,被妈妈拦住了。
姥姥今年98岁了,越来越糊涂,整日里躺着,不认识了很多人。这几天妈妈打电话说,姥姥糊涂的厉害,整夜整夜的无法睡觉,夜里起身下床要回她自己的家。妈妈只能昼夜不停地守候着。
我们都知道,那一天,终究也是不远了……
岁月静谧,安然如流水,此生相伴不足矣。姥姥,如果有来生,我们还做一家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