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那个哑婆又出来了。”
哑婆,自然是个哑巴了,每天都会拉着一个破旧的架子车,走街串巷的收破烂,看见熟人还会“啊吧啊吧”的“打招呼”。那时候,我们村还很穷,而更穷的哑婆和她瘦骨嶙峋的儿子住在村口废弃的村办公楼里。其实那个危楼也就只有上下两间房子能住,而上下楼的楼梯也因年久失修破烂不堪,一半连着上边楼沿,一边却掉在半空,往上攀爬的过程真是让人提心吊胆。已经不通电的村委办公楼在灰蒙蒙的傍晚远远看去特别像上下两个“山洞”。
哑婆其实年纪并不大,也就四十几岁。只是因为岁月的磨难加上贫穷,头发蓬乱,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阴阳怪气。大家已经不知道她原来的名字,自打我懂事以来,大家都叫她哑婆。听说她以前是会说话的,只因不小心失了火,烧掉了并不富裕的房子,烧坏了她的喉咙,房梁塌死了她男人,唯独贪玩在外的她儿子幸免罹难。从此孤儿寡母没了住的地方,只能栖身在废弃的村委办公楼里。
其实哑婆并不可怕,只是因为她每每碰见熟人会“啊吧啊吧”的喊,觉得奇怪才会有点瘆得慌,尤其在晚上的时候,她的叫声像极了乌鸦,大家才会说她是不祥之人。
小孩子们都喜欢跟在她的架子车后面,有时候也会问她几句:“哑婆,今天又去谁家收破烂啊?”
哑婆当然是回答不出来的,只是嘴巴“啊吧啊吧”的喊着。如果那帮调皮捣蛋的孩子问得多了,甚至夹杂一些侮辱的话,她就会恶狠狠地看他们几眼。
当我上了大学,回家的时间少了很多,但每次回家还是会经过那个破旧的二层“山洞”。也会碰见“啊吧啊吧”喊叫的哑婆,却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很瘦、黑黢黢的她儿子。
有一年冬天寒假,从学校回家,到村口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七点多了。因为是冬天,天黑的早。老远就能听见一声声凄厉的哭喊,比哑婆喊“啊吧啊吧”还刺耳,听的人毛骨悚然。特别是我一想到这个声音是从二层“山洞”里传出来的,更是感到恐怖。好像那个方向还会吹来一阵阴风似的,伴随着声声撕心裂肺,我竟是一身冷汗。从小家人就告诉我那些阴冷没人居住,草木杂生的地方是别去的,怕碰见 “脏东西”。当时的我脑袋一片空白,提着包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回了家。
几乎一整个寒假,天天都能听见如此的喊声。至今那幽深的二层“山洞”、幽暗的灯火、凄厉的哭喊还会蹦出在我的脑海。
后来忽然有一天那个喊声消失了,跟着喊声消失的还有哑婆,人们都不知道她去了何处。有人说哑婆跳河自杀了,也有人说她去了很远的一个尼姑庵里做了尼姑。
耐不住好奇我问我妈。“妈,那个凄厉的喊声是哑婆的声音吧?哑婆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疯了一般?好端端的,她怎么会不见了呢?”
“你不觉得害怕吗,还问!她们一家的不祥之人,问她做什么?”我妈很严厉的告诫我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可我最终还是问出了一些关于哑婆的事情。
我问的是我幺娘。幺娘原来和哑婆是特别要好的乡党,只因为我幺娘连生三胎均是女儿,哑婆却生出一个儿子来。农村里生不出儿子是要被嘲笑的,幺娘的好强和严重的攀比心理,使得两人的关系在村里人风言风语中渐行渐远了。
幺娘极其关注她们一家,也曾背地里诅咒她儿子有个三长两短。说到此处,幺娘一行浊泪湿了围裙。
却不曾想,“诅咒”真的在哑婆儿子身上应验了。
那是一年夏天,村里突然来了几个穿着深蓝色警服带大沿帽的人,找到哑婆并告诉她说她儿子入室盗窃杀人逃逸,现在入狱要判死刑,执行死刑前告知家属并希望能见哑婆最后一面。
谁知道当年那个黑黢黢,瘦骨嶙峋的臭小子是怎么走出穷村,跑到省城的。也没有人知道一个从来没有读过书的穷孩子是用什么在社会上立足的。难道就只有偷盗了吗?
后来哑婆倾尽所有见了她儿子最后一面,对于一个指着收破烂为生的人来说,她的所有其实也根本没有多少。那么一个炎热的夏天,一个衣着褴褛、不识字、又不会说话的女人净摸到了监狱。
当狱长打开铁栅栏,放出手脚都带着铐锁的她的儿子的时候,哑婆疯狂的似的徒手朝着她那个还不成熟,依然消瘦的儿子打去。平静下来的哑婆不及防被她儿子狠狠地在胳膊咬了一口,并说了一句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的话“养不起就别生”。
哑婆是被抬出监狱的,醒来后的哑婆从此就更萎靡了。
过了段时间,人们看见她拉着她的架子车,又张家进李家出的收破烂了。
人们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身子,在大路上为了一口饱饭奔走,那张蜡黄的脸上一双了无生气的眼珠,眼角仿佛还含有眼泪,在寒风里,有气无力的“啊吧啊吧”的喊着……
有的时候,那些不懂事的孩子,还会逗她:“哑婆,你又到哪里去收破烂吗?”她只是用她那忧郁的眼神望过去,并不理会。
每天到了晚上,深夜寂静的时候,哑婆就会哭喊起来。一开始人们还会埋怨几句,可时间一长村里的人却也渐渐的在她的凄厉的哭喊声中继续过着看似平静的生活。没过多久,哑婆就不见了。慢慢的再也没有人提到哑婆,她从村里人的记忆力消失了,就像一片秋叶落进了秋雨的泥泞中一样。
如今村口的废弃村委办公楼拆改重建,摇身一变成了人民法院。大门牌楼顶上“法院”两个字,比那时候的两层“山洞”更让人觉得凉沁沁的想避而远之。
我至今也不知道哑婆到底是生是死,其实不管她已经结束了的命运还是还正在苟延残喘的命运,都是悲惨的。
但愿生者安心,死者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