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来自真题,但写自真心,看了真题有感而发)
襁褓之中,那个婴儿耷拉着脑袋,坐在婴儿车里,眯着细眼瞅父亲手上那辆玩具车,嘻嘻呵呵,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蛋。
这是一张老照片了,黑白雪花点在那张呲笑的脸上,满是那股60年的味道,当时经济萧条,父母还偏偏选了一张最难看的。我将照片捏在手里。
是啊,真的太难看了,又丑又笨,泪水打在照片上,和现在一样难看。
多亏这张照片,我从小就喜欢车,摇头晃脑,就不知怎么地撑过了60年的大饥荒,到状况回转,我依然是那般肥圆,柳叶儿还是皮革子,我一个都没吃过,父母亲倒是吃了不少苦,70年的一张合照,两个人一个瘦骨嶙峋一个白头驼背,想来应该是从他们那偷来的肉。
除了爹妈两个字,车名是我学会的第一组单词,父亲在工厂里干活,有时帮忙组装新车,我就坐在婴儿车里,嘴里跟着他念叨着那些疏远的洋车子。
拥有一辆拉风的车开到上海滩拉舞女兜风,或者光是拉开黑色渡边的车门,穿着黑皮风衣登门拜访。那是我们能想到最奢侈的炫耀,是多少人拼劲一生都争取不来的炫耀,也是我们每个人都想拥有的炫耀。其实我不明白,那辆世上最炫耀的车,我这辈子都坐不上了。照片里的那个孩子咯咯咯地坐在“豪车”上笑。
啪的一声,66年,高考没了,大学不收人了。
嚓的一声,70年,高考没回来,但大学收推荐。
嘚的一声,77年,高考恢复,我没考上。
这翻来覆去,那些哭出来的眼泪像是没有流过,付出的努力化为乌有,这样的变化只是某个人的某句话,或者某个大洋吹来的某阵风,不过哪一天话成了政治,风成了龙卷风,它就是命运......造化弄人,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一切变得都太快了,这个国家时好时坏,平安与不平安,车的种类也在更新,很多一些我都记不住了,唯有父母的支持和那股执念是没有变的,尽管他们老了不少,我也累了不少。
我蹬着那辆老凤凰,东跑西转,送报纸修零件偶尔关心下国外的报刊新闻,这段时间倒也不是不惬意,有些空虚有些落寞,却也有些兴奋,估摸着是年轻时没烧完的火又燃起来了。这团火还能烧,我也不该放弃,于是心一狠,在某一天把陪伴我十多年的老凤凰卖了,那是我的第二辆车,收拾收拾赶着往苏联跑。
那个晚上父亲没骂我,母亲只是哭,她可能在哭我的不孝,但更多的......是不舍。我没有说话,跪在地上,只希望他们不要怪罪,其实心里是明白的,人走了,心空了,挽留和苦苦思念,他们必须选一个,而我选择了后者。
除了母亲的哭声,窗外还有些从远处咆哮而来的轰鸣,那是西维克轿车斯特林发动机的声音,最尖端的稀薄气体燃烧发动机,我也能造出这样的东西来吗?当时满脑子都是未来坐在车上意气风发的场景。听着来自未来的呼唤,装着满脑子的远方和梦想,全然忘了,家在何方。于是临走前父亲嘱咐了我一些话,我一句都没有记住。
五年苏联,五年上海,十年学成归来,有了成功有了伴侣,父母亲就老的走不动了,我如愿以偿,带着现在的老伴在上海滩开着90大奔兜风,我们两人其实都没有什么兜风的兴致,也早就过了那个听到他人吹捧会开心的年纪。
我只是想证明,我当初的任性,离别和绝情,都只是为今天的成功,付出的廉价的代价,我不该感到任何的后悔!但真的逛了一圈,才发觉我的证明,是多么的无力,多么的可笑,人啊,骗不过自己的真心。
回头看看地上的血和泪,原来是自己流的。其实自己早已满身疮痍,痛苦不堪,我累到麻木,迷失自我,却依然铆着头往前冲。全然不知归途的路,家在何方,又何为自己,何为自己的真心。
小时候的真心是一辆成熟稳重的红旗CA,长大了却想钻回那只廉价的婴儿车,哪怕是那辆老旧的凤凰也好,也是自己纯粹又热血的青春。
到现在,什么样的汽车都碰过,自己已经开不动汽车了,更别提嘴里叼着根中华,将手伸出车窗掸烟灰的风华了,就算开得动我也不会开了,这方向盘将我磨成一个老练的学者,上面沾满了我的血和清纯。
一辆轮椅,挺好的。坐在轮椅上看夕阳,而不是多少年前执着着的日出,偶尔还会有老伴陪着我,反正也不是讨厌孤独感的年纪了,真的,挺好的。
我放下照片,好不容易想起来了,那晚上,父亲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孩子啊,累了就回家坐坐,等休息好了,再出发,也不迟。”
释然之间,泪如雨下。
起码,最后一次,让我坐上我想坐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