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雪在千山,睡在小床兀自心喜。夜里,山屋不黑,入梦尽轻盈。
醒来大亮,推门看见雪统治,青山只在它麾下。转过去,到麦田,竟看到有动物的足迹,人的脚印。
深夜他们来访了,怎么不敲门?可是我暑假归来碰到那只洗澡的小鹿,还是从南山跑来的豹子?至于人,会是谁?有几人知道山中的我?是家村考学受挫而疯的书振的舅舅,还是条子沟整日担着两个编织袋四处转乡捡废品的康子?
当然可能都不是。仅是谁家的羊圈塌了,有只羊跑远,后面撵来了愤怒的主人。他们没能惊醒我。那一刻,我正做薛仁贵定天山的雄壮之梦。
回来,扫开台阶,一百多级。我想出山,进城去。
断了交通,但双脚可以开动。雪深路滑,只需小心。青石台阶下,一片树林出来,沿山径走,五六里就到大路。再二十多里,就可入城。
不慌,路上几乎没人。路边树上,有的一棵树五六个鸟窝,有的雪压枝断,有的弯腰鞠躬再不直身,有的还一枝劲指长空,全然不放雪在眼里。边看边行,到城边时,已经亮了街灯,那是城里夜间迷蒙的眼睛。
还是随意走,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忽然看到远处一个门面的红字“拖拉机配牛”,窃喜,这老板体谅农人,知道如果地太干犁不动,就让拖拉机和牛一起拉,互相减轻负担。但又一想,不对,这店里哪里有卖牛的?他这究竟什么意思?细想许久,恍然,一定是卖”拖拉机配件”的,电路出了问题,“件”字成了残废,成了高悬的“牛”字,也真有几分牛气,让人哑然多思。
我又看见了“装二招待所”。在一个大厂附近,估计是第二装配公司的招待所,或者装配公司的第二个招待所。人看了,第一感觉是,二就二吧,何必装二呢!装二的家伙就好好装吧,开什么招待所添乱?我想着,笑着,走着,这城里人真逗啊!走了一会儿,再抬头,那五个字成了“装一招待所”,“二”字上面的一横不见了,一定是出了故障,熄火了。我又笑,它是否猜到了我刚刚的心思,听到了我的嘲笑,赶紧熔断电路,想不闹笑话。但我又笑了,你不是老一,怎么能“装一”呢,你“装一”人家就认为你真的是老一吗?
我笑着,脚下的雪咯吱着,绿化带里桂树上的雪扑簌着,KTV的灯光闪烁着,网吧里的键盘敲击着,饭店里的猜枚吆喝着,楼上走下的年轻男女说笑着,清洁工铲雪的铁锨响亮着,公交车急刹的声音刺耳着……
到了一家酒店的门前,神剑酒店。门头上游动的红字幕不紧不慢地走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忽然看见“免费wife”,吓我一跳,哪里有免费的老婆啊,谁家的老婆能免费娶到家?更何况这几个字在酒店出现,让人作何感想?真匪夷所思。一转念,想一定是打错了,把“wifi”打成了“wife”,好惊险,好搞笑。挥手告别这酒店,今晚不在这里住的。
又走了一段,累了,也饿了,蜇入一家小饭店,糊涂面很可口,里面有黄豆小蒜辣椒油,还佐有瓜子花生糖蒜头,真好。看门店,是“小厨娘”,老板娘果然小巧清秀,名副其实。一问,竟是老乡。
出来,到“长旅驿站”住下,简易温暖。推窗,外面又雪花跳舞,打得街灯迷茫。楼下的汽车如玩具般趴了窝,啥车都成白车了。睡下,今夜有梦吗?如有,是苏州下雪白了寒山寺,还是西出阳关过了罗布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