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喜欢玩火甚于玩水,大概因为,危险且被权威禁止的事情总是诱人。小孩的权威是大人,大人说,玩火会尿床,又说太危险不许玩。小孩越发玩得欢了。
那会儿在外婆老家,家家烧柴火做饭。老话有一句叫“山上缺粮,坝上缺烧”。可我印象里,外婆家是一直不缺柴的,秋收后自己捆的草把,上好的木头,或是林盘里扫来的落叶,总能堆满仓。我尤其爱烧火,外婆在灶边做饭,我就自告奋勇要去添柴。外婆一开始不让,拗不过了就给我系上围裙,这样不会弄脏衣服。我喜欢看火烧得很旺,脸被烤得通红也不在意,偶尔火堆里发出“嘭”一声巨响,被吓得浑身一震,又觉得有趣极了。
时常也和小伙伴们偷偷到外面玩火,拿一盒火柴,再用瓶盖装一些白糖,躲到半人高的庄稼里,点地上的干草烧糖吃,或是在泥里挖坑烤土豆。
那时候在农村,火是生活中很常见的事物。每日的饮食,每晚的蜡烛,蚊香,甚至祭祀烧纸钱,总离不开火。可一住到城里后,自然地就没有火了。这并不需要明确的教导或是指引,城市本身就会告诉你,火在这里是不合地宜的。我记得小学那会儿,家里或学校停电,我们会点上蜡烛照明,后来我发现家里花窗格竟被蜡烛熏黑了一大块,那么明显,成为一块抹不去的伤痕。“火是不好的”,我开始这样想。
我就这样逐渐走进新的生活,除了偶尔燃气灶上均匀可控的火,其他明火的出现会让我讶异,甚至不安。几年前我曾有些需要销毁的纸张,没有碎纸机,于是想到了用火。结果真的烧起来时,随火而来的烟和刺鼻的味道简直让人恐惧,我慌乱地把纸张碎屑冲进了厕所,又打开所有窗户散气,还担心味道散出去让人误会这里着火了。初中时还曾收到过好看的蜡烛作为生日礼物,思量过后,觉得燃着火的蜡烛不应出现在房里,于是这份礼物一直没有拆。
我幸运地过渡到了一个新的生活里。
如此自然的潜移默化,如此自然而然的变化,确实是一种幸运,因为能活在「现在的时刻」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的事。有不断翻滚着往前的人,也有仍然活在过去的时间里,停留在那没再过来的人。这样的人你可以理解为,不合时宜。
前几天在一个现场听到周云蓬唱一位曾在人民路上修表的表叔,歌里说——
表叔每天用柴火点火做饭
他拒绝使用邻居们送他的电饭锅
人们说他的精神出了问题
把他绑起来送进了精神病院
人们说他的家里人都签字了
人们说房子着火了谁负责
...
我想了又想,火对于表叔来说意味着什么呢。是火坏心眼拴住了表叔跟上时间的步子,还是说,表叔得以停留在他的时间里的支撑和陪伴,竟是那一束火?而人与人之间是如此不同,同样停留旧时的管艺却可望着灯火渐起“他们的城市”,自己去归隐山野,在那里重新找回自己的身体。
现代人有他们的城市,管艺有他的田园。不知道表叔在精神病院里,有他的火吗。
不合时宜的人进了精神病院,不合地宜的火也远去。
而活在此刻的人,要去关心另一个时间里的人和事物,并不能得到悲伤以外的东西。这种事也是危险却诱人极了。
2016年1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