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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陈以默
知了在漆黑的草丛中放声叫着,满地的绿被黑夜捂在底下,放眼望去和家里用了十几年的锅底一般乌漆嘛黑。知了叫得高大全心烦,就像往锅里刚倒上油后发出的滋滋声,热油迸溅,让人心慌。他粗糙的手掌下意识地摩挲着胳膊,小臂上有两处烫伤的疤痕,这是半个月前做饭时和儿子吵架留下的,今晚听到这此起彼伏的知了声,他怎么能不烦闷呢,在他心里看来,两种声音都不安生。
正值八月,三伏天热的人心里躁动,到了夜里更热,尤其是这乡下四边的大山把热空气裹在这山洼洼里面,热气跑不出去,风吹不进来,人就受苦了。在外面待个把小时,相当洗了个热水澡,就高大全在这待了一小会儿,现在裤衩子都已经湿了个透。
他蹲在土包上,一手拍打着在身上横冲直撞的蚊子,一手抹着额头上不停往下流的汗,心里怎么都不舒坦。好像这黑夜就冲着他来的,蚊子也是专冲着他来的。只要是世上最苦最辛酸的事,都归他,还能有谁比我更苦更难呢。
三天前,妻子桂红去乡上赶集,高大全记得还吼了她两声,特地嘱咐了让她带一条黄山回来,等了一下午,没见人回来,他以为桂红指定是碰见个啥熟人聊上了。直到太阳落了山,还没个人影,他开始怀疑了,前脚刚踏出门,隔壁的高后贵从路头上跑到他跟前说桂红被人送去乡医院了,你咋还能在家安生着,赶紧看看去。他头皮被高后贵给踢了一脚似的,一楞,一阵酥麻。他还寻思着咋回事,咋能进医院,出啥事了,这么老半天也没人告诉我,我安生啥。
他连忙拔脚就走,顺带着问高后贵到底出啥事了,问这话的时候,他感觉脚沉甸甸的,头也沉得像个棒槌一样,每走一步跌出一个踉跄,脑子里嗡嗡地响。
高后贵说话是个半吊子,说看着严重了,好些人已经把他送去了,听村里从乡上赶集回来的人说得有多吓人了,就是说不出个到底是怎么发生的。高大全一听他说得多么厉害,心里打鼓,突地想起来走出去这么远,忘了带钱了,这去医院不得掏钱,再一想,要真像高后贵说的那么严重,那肯定要花不少钱。家里有多少钱可以花啊,他只是脚步顿了顿,想着还是先去看桂红要紧,钱等先看是个啥情况,看完了回来再拿吧。去医院的一路上他想着要把钱花在桂红身上,心里总不是滋味。
到了医院,村子里几个熟络的人围在病房门口,高大全扯着嗓子喊:“桂红人呢,她啥情况。”就在其中一个人应承着上来跟他攀话时,高大全看见了村里最穷的那个高有粮正站在人堆里,他个头高,身子壮,脸上的轮廓分明,哪怕上了年纪,高有粮那副年轻时俊朗的脸是掩盖不住的。
“他怎么能在这呢!”高大全鼻子喷出一股粗气,上去就要抓高有粮的衣领。
“你咋,你要做啥,你非缠着我媳妇不放了!狗日的,你个短命鬼,你给老子滚,你凭啥敢站在这。”
高有粮一看他这架势,两眼一瞪,忙把两只胳膊袖子卷上去,露出要和高大全干一架的态势。
站在一旁的村民一看这情况,立马拉住了高有粮,高后贵窜过来用身子抵住高大全。几个人你来我往地对两个人好言相劝着。
“先看桂红,桂红要紧啊,你凶人家有粮干啥,桂红倒在街上,连个人都没有上前搭个手,还是人家背来医院的。”住在高大全家隔壁的来娟大姐两只手像飞蛾扑火似的,对着高大全使劲一上一下地摆。
“这短命鬼还背我媳妇了,妈的,奶奶的,你还动我媳妇,我弄死你。”高大全身板单薄,两条腿跟两根竹子没什么区别,他嚷嚷着要弄死高有粮,却连抵在他面前的高后贵都过不去,还被高后贵倒推回来几步,差点摔坐在地上。
村民们七嘴八舌了一通,带走了高有粮,高后贵好不容易劝说着把他的怒火平息了下来。
桂红在病房里把外面的一切都听到了。
医生是个谢顶的男人,戴一副厚厚的眼镜。他告诉高大全你媳妇这病初步检查出来是淋巴癌,但咱乡下医院里的仪器不如城里先进,要确定是不是淋巴癌,最好去县里再好好检查一遍看看。
第二天高大全就带着桂红上了县城,医院里兜兜转转一天下来,确定了是淋巴癌。高大全蹲在医院门口要命似的哀嚎了几声。“咋突然能得这么个病呢。”“你好巧不巧咋就能患这么个病。”半个小时前,他们拿着拍出来的片子递给那个看着年纪不大的专家,高大全生怕他嘴里跑出来“癌症”两个字,果不其然,那嘴像阎王在发布死期证明一样,缓缓地吐出来了这么两个字。
“你媳妇都淋巴癌晚期了,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如果初期就发现,都还能治,按理说早期就有症状出来了,咋拖到今天才过来检查。”
王八驴子的,狗日的。我咋知道,你问问她,多少天没有和我同房了,我咋能看到她身上出了啥毛病。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啥也没说,只是嘴嗫嚅了两下,一个人先出了诊室。
“化疗,化疗下来几万,十几万,几十万。我没钱,哪来那么多钱。让那个短命鬼给她出钱去,两个不是老相好吗,那就让那个短命鬼给她治去,反正我没钱,我啥钱也没有。”他脸拧在一起,额头上流下来的汗挤到了皱在一起的沟壕里,汗印就把这张脸割出了几道黑色的线条,像戏台上只画了一半的黑脸。
他和桂红回了家,桂红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到了家就像见了窝的猫,窜进屋里把门重重一摔,像夹在门缝里的核桃碎裂一般的哭声从里头咯吱咯吱地传出来。
他不耐烦地往那间屋子瞅了两眼。嘴里骂骂咧咧。
“四十多岁的人了,哭哭哭,遇上个啥事就知道哭,这个家里要你干啥吃的,娶你这么个破鞋回来老子背地里挨了多少刀子,你那炕头老子多少年没摸上去过了,现在还给我惹上个癌症,奶奶的,怕不成传染给我,你真的是老天爷派来折磨我的,你赶紧死,早死老子早解脱。”
说完他背过手,板着张脸迈着大步出去了。
他到高后贵家,正到了饭点,后贵媳妇张小霞从灶火屋里端饭踉踉跄跄地往上房走,他碰着这一茬,刚进门就要转身走,高后贵媳妇喊着:“大全来了,来了进来坐下吃饭。”
高后贵在屋里听见了,鬣狗一样从门帘里伸出半个身子来,眼珠子直瞪瞪的,叫着让高大全进来坐下一起吃,他推拖着算了算了,你们吃。没推诿两句就被高后贵强拉着进来坐下。屋子里陈设不多,桌子是张四腿圆盘塑料桌,外加四张铝制圆凳,桌子正对面是一张齐人腰高的木桌,上面摆着的大屁股电视正播放着新闻,另一侧靠窗的位置放了一座风扇,呼呼地吹着,不知道是风力太小还是天太热,一点也不凉快。张小霞往桌上加了一双筷子,说是饭,也就是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一盘看起来是上午没吃完剩下的凉拌辣椒茄子又端了上来,后贵媳妇用碗盛过来四个馒头,递给高大全一个。人推脱是推脱,当屁股一落座,那虚的就没了,实在地就吃上了。
张小霞是朵野菊花,年轻的时候是附近方圆十里乡上谁都知道的美女,九十年代末那会高后贵家里还很有钱,这朵野菊花在高后贵家里和媒婆的撮合下,就嫁进了这个富贵人家。不幸的是,婚后第三年,高后贵他爸在省城做的装修材料生意不干净,被人给举报后进了局子,财产也被没收,转眼家道中落。这朵菊花本来不野,可经历了这事,高后贵日日酗酒,喝完酒就骂她,打她。张小霞这才有了野心,要跟高后贵离婚,那会离婚在这片土地是个稀罕事,还是个有违伦理的大事,毕竟从古至今,女人嫁了谁,那就是谁家的人,该你吃苦就吃苦,该你富贵就富贵。一个女人,不侍奉丈夫,居然敢提出离婚,那不是不忠嘛。这是本乡第一例,也是这块几十里土地上十几个乡中的第一例。
高后贵怎么可能放走这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反而酗酒后对她下手更狠,她越被打反抗越激烈,有一次居然是她举着锄头把高后贵给吓得跑遍了整个村。
高后贵不同意离婚,这事就一直搁置着。但人离不开一个家,心和欲望总能跳出去,离婚的事闹了一年后,张小霞就跟当时还是个光棍的高大全搞上了。你看,就吃饭这阵,高后贵眼睛完全在电视上,而她呢,吃完一口饭,或是夹一筷子菜,那眼神总要撇到高大全身上,幽怨地一拐,又回到了碗里。高大全看到她眼神撇过来,心忽地起伏一下,吃一口饭,心沉下来,又看到了她打量过来的眼神,心再次提上来了。
说实话,高大全不愿再和张小霞扯上一丁点关系了。那会年轻,她又漂亮,自己正值欲望盛的年纪,怎么能拒绝这投怀送抱呢。可这女人居然在床上跟他提出让他带着她远走高飞,这简直是无法无天,你不想活了,我还想活。我又不是个孤家寡人,我家里有两个快要进棺材的老人,甚至老人还正给我寻媳妇呢,跟你走?说什么傻话,偷情就偷情,你跟我玩电影里那一套私奔,真把过日子当儿戏了。
不久,高大全就跟隔壁村的桂红结了婚,他就再没找张小霞,可结了婚,桂红却不让高大全碰她,这让高大全骂娘骂了个把月,离婚是不可能离的,要是离了,高大全就成了全村的笑话了。后来高大全强行和桂红发生了几次关系,紧接着老人去世,桂红怀孕,他一年之久没有过床事,憋不住,又去找了张小霞。桂红生了孩子后,把自己捂得更紧了,高大全怎么也没再能强行和她睡到一个床上,他就和张小霞的关系一直持续着,直到前几年,他跟张小霞的流言蜚语不知道从哪传出来的,传得满村都是,听到了这些传言,他就再不敢去张小霞那了。
今天过来,实在是迫不得已。吃完了饭,张小霞收拾起来碗筷去了灶火屋,他找高后贵攀谈,谈了好一阵,他才说出了来意,是想找高后贵借点钱。他说桂红那病,终究得治。高后贵说你们夫妻之间村里谁不知道,你还肯给你那婆娘花钱?高大全连声叹气,说不管怎么样,那也是我媳妇。
高后贵没借给他钱,却给他说了一条赚钱的路子。县里一家诊所收血,去卖一次血能拿到好几千。他挤着眼睛说着话的时候,高大全像看一条蛇一样恐慌地看着他。
高大全前脚刚走后,高后贵出去找村里他那几个牌友打牌去了。高大全又偷偷摸摸地回来。他找到张小霞,问她借钱,她二话不说,把高大全拉进房里,一边褪去他的衣服,一边喘息着说:“借老娘的钱,去给你的破鞋治病,你可想得美得很,你知道你这几年做了什么事吗,你把我一个人丢在一边不管了,你知道高后贵那狗日的把我给欺负成啥了,你有没有良心,你要有良心,我这几年也攒下不少钱,咱们就走,走得远远的,我还能生,我再给你生一个。”她已经脱掉了自己的上衣,露出一条大红色的胸罩,高大全看见了她胳膊和小腹上几处像是被人掐出来的疤痕。
他要阻止张小霞的动作,却被她爬上来给骑在了身下。
“你也不是个好东西,高后贵欺负我,村里人背地里骂我,你呢,你啥也不管,你这是在杀我,一点一点在刮我的肉。你家里那个破鞋,有我好吗,有我那么喜欢你吗,我真不知道那会为什么会喜欢上你这么个东西,谁都知道你那个破鞋和人家高有粮是从小长大的,指不定孩子都不是你的,你居然还要借钱给她看病,你才有病。我也有病,我喜欢谁不成,喜欢上你这么个窝囊废,我是活不下去了,要不是我几年前摔了腿,我能被高后贵欺负吗,村里人我能拿着石头堵住他们的嘴,我还要把你给砸烂了,看看你这脑子里装的是什么,然后在县里找个靠得住的男人早远走高飞了。”
她没有褪去高大全的裤子,腰带解到一半,她就哭了,哭得瘆人,像猫爪子扣墙的声音。
高大全逮着这个空子使劲窜起来跑了,准确的来说,是逃了。
晚上,高大全蹲在地头上,一个劲地唉声叹气。面前似乎生起了一把火,把他热得不停出汗,心里也烟熏火燎地没个清净。
第二天,他摸着高后贵说的那个卖血的地方去了。诊所藏在一家偏僻的深巷尽头,地上满是污水横流,两面又高又破的灰墙只有一人伸开臂膀长的宽度,墙皮脱落了大半,上面居然还有用各种颜色写满了的色情广告和治疗性病的广告,高大全走在其中,在他感觉里,犹如走在一条通往鬼门关的路上。
说是诊所,就是一间上世纪八十年代老旧平房,里面套了一间病房,搁着三张铁架子床,被子不知道多久没有换洗过,边角上沾满油渍。看起来是有模像样的,进门的墙上贴着几张营业资质,靠着窗摆了一张桌子,乌黑的桌面像结了一层痂一样。
桌子后面坐着一个掉光了头发的中年男人,眼睛贼溜溜的,高大全看到他第一眼就想起了年轻时和生产队进山里打狼时遇见的那只通体灰毛公狼的眼睛,又尖又滑。这人长了一张刻薄脸,高大全刚进门这人的眼神就定住了,直直地打量着他。
“啥病?”等高大全把房间里巡视了一圈,这人才开口问道。
高大全手心紧紧捏在一起,走到跟前说:“听说你这能卖血,我是来卖血的。”
他腾地站起来。
“啥,卖啥血,你不要乱说,我这是诊所,卖个啥血,你听谁胡说来的?”
高大全一怔,想着就是按高后贵说的位置寻来的,怎么会有错呢,难不成这巷子里还有第二个诊所?
“你先说,谁给你说的。”这人脸垂下来,语气如打雷,质问起高大全。
他一时慌了,不知道该怎么说,吞吞吐吐地说了个“高”字,心里在盘算要不要说出高后贵的名字。
“高后贵让你来的?”他还没说出来,这人先道出了高后贵的名字,高大全心想他咋知道高后贵的。
“对,是,对,是高后贵让我来的。”
“那行,那我就知道了,你是啥血型啊。”
他的态度转变得快,两句话前还凶神恶煞,一听高大全承认了,立马换上了一副古井不波的模样,还顺势坐下了。
“O型。”高大全说“O”这个词的时候,嘴撅成了鸭子的嘴。
“嘿,我等会给你先给你查一下,要真是O型,我告诉你,你这血可就值钱了。”
接着他收拾起针管和一些医疗工具,给高大全抽了血,做了化验,验出来果真是O型后,这人喜笑颜开了,接着就是正式抽血,满满地抽了一袋子血,在袋子上还写了O17三个数字,高大全也不知道啥意思。完事他给了高大全几千块钱,也许是碰到O型血的人不多,或是为了让高大全能成为个回头客,他还自我介绍起来,说他年轻时候也是省城医院里出来的,医术可是杠杠的。耐不住科室里是非多,他说他是一气之下离开了医院,具体是不是他说的样子就不得而知了。他让高大全喊他杨哥,怂恿下次可以让高大全来卖血浆,那玩意更值钱,能拿的钱比这血多得多。
高大全回去后,他又找亲戚东拼西凑,加上家里的钱,能做个第一阶段的化疗了,他高兴地跑到媳妇面前跟他说“钱够了,走,去医院做化疗去。”桂红却死活不愿意。高大全本热乎的心被她浇了一盆水,一气之下,几乎是连扛带拽的把桂红强行带到了县医院。
桂红住进了病房,连续半个月的化疗下,身子越来越消瘦,脸蛋凹陷下去,活像一个吸食了大烟的人。这些日子里,高大全给她喂饭她也不吃,只是恶狠狠地盯着高大全看,高大全就把饭放到床头柜上,自顾自地出去了。不知道是桂红给了他面子还是忍受不了饥饿,每次高大全回来,饭总是吃了的。
与此同时,高大全也越来越瘦,脸像是被刀削了一截,露出两个颧骨,在脸上形成一对突出的犄角。
家里几乎能掏出来的钱一分不剩了,能借到钱的亲戚一个不拉了。桂红化疗的这期间,他又去卖了两次血,一次是血浆,一次是血。凭着卖血的这些钱,有了桂红的住院费和两个人的饭。
某天夜里,高大全坐在病床对面,桂红像是梦呓般说了一句话。
“你明知道我的心不在你这,你到底是何必呢。”
高大全正眯着眼打盹,他从半模糊中惊醒。看了看病床上的桂红,站起来,走到窗边。
“嘿,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去,老子就是让你看看,老子的媳妇病了,得治。得癌症了,那也得治。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说完他没回头,只是脸上的线条股动了两下,固执了几分。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
“村子里都知道你对我不好,你不对我好人人都知道的事。所以我就要让所有人看看,我对自个的媳妇有多好,我高大全是个啥样的人,你看看高有粮给你出钱了吗,高有粮连来看你都没有,到了这个时候,你才能看出来谁到底对你好,你也才能看清楚我高大全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说出来的话照样给了他一种姿态,骄傲的姿态。
可接下来两个人再没有一句话。
之后的日子,每到太阳落山,高大全就会站到窗边去,他凝视着太阳往山后面滑落,心里总觉得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卡在喉咙里,心里酸胀得很。
某天夜里,高大全像往常一样站在窗前,背对着桂红,不知道他背过去的那张已经老了大半的脸是什么表情。桂红躺在病床上,藏在被子里的右手不安地摩挲着,她像是张望远方一样久久地看着站在窗边发呆的高大全。这种没有声音的背对和张望持续了很长日子。半个月后,桂红死了。
高大全的儿子叫高有志,原本应该叫高有亮,这是他母亲桂红给起的,高大全不答应,最后到派出所上户口,定死了就叫高有志。
他上到初三毕业就跟着县里的一帮朋友出去混去了。混了三年,没给家里拿回来过一分钱。一个月前,他和父亲吵架,缘由是高大全让他正儿八经学个手艺去,学理发还是厨师都行,他不听,当场就在家里吵起了嘴。高大全的胳膊就是这个时候被锅里迸溅出来的油给烫的。吵完,高有志跑回了县城,继续跟他那一帮大哥小弟混迹在酒吧KTV。
可钱怎么来呢?他有搞钱的门道,村里的高有梁对他好得很,给他在城里介绍了一个轻而易举赚钱的法子——从杨医生那拿血交易给医院。这活计高有粮原先也不知道,又是同村的高后贵给他介绍过来的。世上的事就是这样,经过几个人的嘴,你甚至知道远在几千里外的纽约还有个隔了十几辈的亲戚。
父亲打来电话说母亲死了,高有志立马赶回了家里。要办葬礼,家里没钱,一向脾气像个石头硬的高大全想试探地问问儿子身上有多少钱,先拿出来给桂红办葬礼。可话到了嗓子眼,他又咽下去了。
“有志,你个狗日的,你妈死了,这几年你一分没给家里拿过,你妈的葬礼你要是掏不出个几千块钱,你就赶紧滚回城里去。”高大全对着儿子吼道。
高有志没多少钱,他是赚多少就花多少,一听父亲这么说,他啐了一口唾沫。
“我妈咋死的,我妈是被你气死的。你天天咋看着我妈的,她咋能突然就死了。”他刚说完,高大全抡起胳膊就要上去扇他,几个亲戚连忙拉住了。
最后是高大全找这些前来吊唁的亲戚再一次借了个遍,满打满算凑了四千多块钱,才勉强地能办个简陋的葬礼。
第一天吃流水席,第二天上午下葬。下葬的地点在高大全自家的庄稼里。就在众人刚把棺材抬着放进挖好的坑里后,高大全突然倒了。
等高有志和两个亲戚把高大全送到乡医院,医生一看,说这咋能闹到贫血,人现在是休克了,得赶紧输血。
高有志又气又急。说输我的,我是他儿子。
医院里仅有的一个护士把他带到化验室,抽了他的血,过了一阵,他皱着眉头过来说,不对,你的血用不了,你父亲是O型血,你是B型血。
高有志几乎是像只青蛙一样蹦了起来,脸上僵住了,护士看向他的神色也奇怪。医院里没有血库,一时间也找不到同一种血型的人。医生让高有志带他父亲赶快去县里医院,县里的医院有血库。
高有志心神恍惚地把父亲带到了县医院,此时父亲的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医生给他开了单子,让他赶紧去缴费。高有志一看费用大几千,脸色也惨白了。
他给平日里一起玩的朋友打电话一个一个借钱,平时看着他们都阔气的很,这个时候他们突然就变成穷鬼了,哎吆几声,说一句你不知道这一阵生了什么事,花了多少钱云云的话。他咬着牙,让医生先给父亲输血治疗,自己等一阵就把钱拿过来。医生说这不行,不符合医院规定。
他看了几眼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床上没有动静的父亲,握紧了手,嘴上喃喃自语似的骂了一句。
“他妈的。”
他离开医院,直奔杨医生的诊所去了,到了诊所,他让杨医生拿几包O型血给他,以后让杨医生从他给他干活的钱里扣。杨医生没答应,高有志低声骂了他几句。
杨医生倒给他出了一个主意,抽他一袋血浆换一袋O型血。高有志知道这对自己来说是个赔本买卖。杨医生还说这是看你平时帮我干活,这才帮你,你要知道,我这人,也是看你真的急,我嘛,就是救急不救穷。高有志背脊一凉,头皮一麻,撸起袖子做了这个不划算的交易。
最终他只得到了一袋血,他本来要让杨医生抽两袋自己的血浆换两袋O型血,杨医生没同意。他说你要死,我还真不敢让你死,抽你两袋,你出去倒头入土了,我这可要大难临头了。
高有志拿着一包编号为017的血液回了医院,不用再用付血液的钱,他拿出身上仅有的两百多块钱交了输血治疗的费用。医生看他的眼神是奇异的,绷直的。
等高大全醒来的时候,他独自一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昏昏沉沉,问了医生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打开手机,跌跌撞撞出了医院大门,太阳刺目,他用臂膀遮了遮。他给儿子打电话,打了两遍,一直是你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这时,一条短信发过来。
“我走了,找了些钱,我去上海打工,一个朋友在上海的厂子里,不用找我。”
他脸皱在一起,胳膊上露出了之前被烫的那两块伤疤,嘴里发出痛苦的哎呦一声。
此时的桂红坟前,一个悲伤的男人全程沉默着给自己死去的爱人烧完了纸。
2023年7月18日
完稿于云南曲靖
陈以默
我的长篇小说《只有见过三次面的爱》已经印刷出来。
这是一本关于爱情和人生的书。
现在印刷出来了。属于印刷品,不属于出版物。也属于我的孩子,我才不想它夭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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