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韩堪锁
第十五章 韩张非命
解放后的中国农村,按照百姓在解放前占有的土地亩数的多少,耕牛头数的多少,住房财产的多少等情况,将百姓分为地主、富农、贫农、中农、下中农、小土地出租等成份。
那时的家庭成份是很重要的,关系到一个人一生的命运。地主、富农成份的家庭是专政的对象,经常上批斗大会接受贫下中农的批斗,其子女的前途也是压制的,啥好事都没有,在农村干着最脏、最累的活。而贫下中农成份的人,则可以入党,当选干部,子女可以靠推荐上大学、当兵、招工人,也可以当民办教师、赤脚医生、农机驾驶员、文艺宣传队成员、,红卫兵、团员、外出专业队等等工作。在农村也可以干较轻松一点的农活。 那个时期的乡政府称为人民公社,村委会称为生产大队,小组称为生产小组,把村民称为社员。群众的生活物资以生产小队为单位核算,按照群众参加生产队劳动日,进行分配粮食、食油、布票、粮票、人民币、肉、蛋、糖、副食等物资。
韩家兴的成份是地主、张大楷的成份是富农。韩家兴在一九七〇年时就开始给生产小队喂几十头猪,当了个猪官。但是周围的人依旧称他为韩先生,对他也很尊敬。我那时还小,一个小孩的思维,就想不通了,心想你既然是个先生,那为什么不到学校去当老师?你整天和一大群的猪混在一起,还称个啥先生? 我那时小学放学以后,就经常去猪圈房玩耍,看见他只要一有闲时间,就马上在一个正方型的、平整的、用桐油漆过的木板上,用毛笔蘸着锅底灰在练毛笔字。他在一天之内,在木板上只反复地练写一个字,他将同一个字写满木板后,就自我欣赏一番,然后用个抹布擦掉再写,直写到他自已满意后,方停笔。 我们村子的人家过红白喜事的时候,都请他去坐礼桌,让他用毛笔书写礼单、写对联。我那时发现,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人才显得有精神,心情也显得格外的愉悦,写起字来认真、细心、工整,而且写得很有力、速度也快,显得笔兴大发。
有一天下午放学后,我又到猪圈房去玩耍,看见他坐在猪圈的傍边,很认真地看书。他看见我到来后,就向我借新华字典来查个字。因为,我当时也买不起新华字典,就没有能满足他的要求,直到现在想起这件事,我还感到很遗憾的。我想因为没有字典,可能直到他死去时,也没有把那个字弄明白。他的学习精神对我影响很大,以致后来我又影响到我的孩子们。
通过文革在中国营造了一个毛泽东时代,以及后来没有了毛泽东的毛译东时代,直到现代,谁要反对毛泽东,全国人民还是不会答应的。在文革期间,全国人民建设祖国的热情还很高,凝聚力也很强,国家不用花钱,修成了数不清的大中小型水库、渠道、公路、铁路,挖山造梯田、平整土地、人工打水井等工程,为农业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那时的各级政府都冠以某某某革命委员会的称号,简称革委会,政府的干部带头干活,作风很清廉。
文革期间,高天福生的五个儿子也都长大成人了,个个身强力壮,生性彪悍,人称村中五虎。由于他家是个贫农出身,所以在那时都当上了大队的革委会的领导。高天福的大儿子名叫高金峰,他当的是大队革委会书记,那他二儿子高银峰自然也就是大队革委会的主任了,三儿子高铜峰当的是民兵营长,四儿子高铁峰是大队革委会的会计,五儿子高锡峰是学校的红卫兵团长。他们这一家人,在那个时代就称为红色的革命家庭。 有一天,上级通知高金峰要组识召开一个破四旧、批判并打倒牛鬼蛇神的忆苦思甜大会。高金峰想,打靶要有个靶子才行,开批斗会要有个对象才行,找谁来做这个批斗的对象呢?他前思后想,最后决定找凤凰台庙上朱和尚。
一天早晨,高金峰、高铜峰带领一伙肩上扛着长枪的民兵来到了风凰台庙上来找朱和尚。这个时候,朱和尚正在给庙上的各位神像,上香、磕头、念诵经文。高金峰发现后就大喊到:“朱和尚,你这不是在搞封建迷信牛鬼蛇神的活动吗?被我抓了个正着,正好抓你去开个批斗大会。” 朱和尚听后,大声说道:“我看今天是哪个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来抓我贫农来批斗?我朱和尚是无房无地无老婆,没吃没喝没银子,身居破庙当牛马,是个贫得不能再贫的贫农。大地一声春雷动,来了救星共产党,贫农翻身当主人,你们都要听我管,谁要敢乱说与乱动,统统都是反革命。” 高金峰说:“我亲眼看见你在搞迷信活动,难道你想抵赖不成?” 朱和尚说:“我这贫农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不像你家还有个草房可以藏身,我对外称作是个和尚,也只是为了在庙上能有个栖身之地罢了。在庙上拜佛,也只是做个样子给人看看罢了。” 高金峰观看朱和尚卧室,发现墙壁上贴了一副字帖上写道,朱和尚语录:人出生,性本欲。就对朱和尚说:“这就是你的反革命证据,当今世上只有毛主席语录,你朱和尚竟胆敢有语录?” 朱和尚听后,哈哈大笑道:“我说你到底还是个娃娃,不懂啥,语录的意思就是把自己所说的话记录下来罢了,有个啥神密的。那句‘人出生,性本欲’的话,是韩秀才在世时,讲给他的弟子听的,我感到有意思,就贴到我墙上了,说个良心话,我也说不出人家那样子的话来。” 高金峰说:“那就是个反革命标语,今天被我发现了,你是要上批斗会挨整的。” 朱和尚说:“你娃识的字少,把那句话的意思就理解错了,那不是反革命标语,而是革命的豪言壮语,它的意思是说:人从他娘的肚子里一出世,就赤条条的,一条线都不带,这才算是真正的无产阶级,无产阶级为了生存,就有闹革命的欲望。人家韩秀才早就预测到了现在的形势。” 高金峰又说:“人都传说你已修成半仙,这不明摆着你现在就是个牛鬼蛇神的代表人物?” 朱和尚说:“人,吃的是五谷杂粮,屙出的全是屎尿屁臭,还怎么能成为个神仙?你长这么大,见过神仙是个啥样子?谁说他是个半仙也罢,神仙也罢,那都是骗人的,除非他不食人间烟火,完蛋了以后,是神、是鬼那就说不清了。” 高金峰说:“你光说了不算,你能用你的啥实际行动证明你是拥护革命的?” 朱和尚看着佛像心里想:现在这个形势,人们都学习毛泽东思想,佛经是学不成了,咱的思想也要跟上形势才行,我为了我的前程,也就顾不了佛了。只见他手拿粗绳子,爬上佛像的顶部,将绳子挽了个套,套在佛像的脖子上,他下来后,喊大伙都来帮助他拉绳子,结果高大耸立的佛像被轰然拉倒了。他又抡起铁锤将凤凰庙内的诸多佛像给全砸毁了。
高金峰说:“这和尚砸佛像,好像于理不通,这让我给上边怎么个汇报?” 朱和尚说:“那佛像还不是人用泥巴塑起来的,有啥了不起的,你信佛则有佛,你若不信,天下则无神鬼之事。你就给上边说,你带领革命战士,拆了庙、砸了佛像,反对封建迷信及牛鬼蛇神运动旗开得胜,不就完了吗?” 高金峰说:“我今天本来是抓你上批斗大会的,你现在的表现可把我给难住了,要开批斗会没个批斗对象,你说这会还怎么个开法?就象打靶,没个靶子、怎么打?” 朱和尚说:“我是个贫农,你批斗贫农,那可就犯了政策上的错误,你这个书记还能当稳吗?你要找个批斗对象,那也不难,有几个现成的人就在那儿摆着呢。” 高金峰问:“是那几个人?” 朱和尚说:“韩家兴的家里设有佛堂,存有好多的经书,他长期一来经常组织张大楷、邻村的李鸿钧、张培基等人,在他家进行佛事活动,而且他们的家庭成份高,批斗起来也符合政策。” 高金峰说:“我现在就封你个贫协主席的职务,命令你带领民兵把那些反革革命分子抓起来关在村部的办公室内,并现场查抄证据,一并带回。” 朱和尚说:“保证完成党交给我的光荣任务。” 高金峰说:“你从现在起,已经是革命的干部了,代表着全体贫农在做工作,任务坚巨而光荣,从今后就不能再叫朱和尚了,要叫你的俗名朱俊魁。” 朱和尚说:“好,我从今往后就叫做朱俊魁,谁若再叫我朱和尚我就日他八辈的祖宗。” 朱俊魁带领民兵,将韩家兴、张大楷和邻村的李鸿钧、张培基全都抓住后,用绳子反绑着胳膊,关押在村革委会的会议室内。将韩家兴家里老书、佛像、香炉、烛台等全都用架子车拉到村革委会的办公室内,作为搞牛鬼蛇神封建迷信的证据。 这场批斗大会开得相当隆重,全大队的所有社员、村上小学的全体师生,都参加了会议。会议现场的墙上、树上、到处贴满了“打倒某某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打倒一切牛鬼蛇神”等标语。主席台中央放着话筒,两侧插有红旗,站有背枪的两排民兵,会场的高音喇叭播放着红歌,高金峰、高铜峰、朱俊魁等人在与会人员的掌声中,边拍手边慢步走向主席台前就坐。 高金峰对着话筒喊道:“忆苦思甜大会、批斗牛鬼蛇神、反革命份子大会现在开始,请全体起立,奏国歌。” 高金峰又喊到:“大会第一项,将反动派韩家兴、张大楷、李鸿钧、张培基押上会场”。民兵两人一组,反扭着这些人的胳膊,将他们带上主席台前,他们全都低头弯腰,老老实实地站在台前。解放前的土匪,现在的贫农王十八振臂高呼:“打倒地主富农,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打倒牛鬼蛇神,将革命进行到底。”等口号,在场的人也跟着他来喊,会场的气氛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高金峰又大喊:“大会第二项,忆苦思甜开始。先由贫农老刘开始诉苦。” 老刘急忙走到台前,结结巴巴地说道:“在那万恶的旧社会,我们穷人整天吃不上一顿饱饭,整天把人饿的前心和后心都粘到一块了,那时把人饿得见啥吃啥,野菜、树皮、橡树子、观音土、玉米芯这些东西吃到肚子里去,屙不出来,就用铁丝制做个钩搭,从人的屁眼里往出抠粪便,那时隔着人的肚皮就能看到人胀鼓鼓的肠子,真是遭罪。后来,富农张大楷收留了我,我给他家干活,他给我一家子人饭吃,才使我一家子人活了下来,那时饿死的人也不少,我不想当个白眼狼,站在这里来说人家张大楷的坏活,人家对我是有恩情的。” 老刘讲着,正当下边的社员和师生们都聚精会神的听着之时,高铜峰走到老刘的身旁,瞅准老刘屁股,狠狠地就是一脚,说:“你快给我滚下去。” 老刘急忙用手捂住屁股说:“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呀,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为什么要让我下去呢?” 第二个上场的是个小脚老太婆,她一上场就用衣袖擦眼泪说:“提起那万恶的旧社会,我们贫下中农起早贪黑地给地主富农干农活、拉长工、打短工,出的是牛马力,吃的是猪狗食,穿的是补丁衣,还经常遭受地主富农的打骂。真是过着暗无天日的生话。” 她突然浑身使劲地说:“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是人民的大救星,领导人民闹翻身,推翻了压在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建立了社会主义的新中国,使我们过上了美好、幸福的生活,人民从此当家做主人。我们要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要防止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卷土重来,反攻倒算闹翻天,让我们贪下中农再受二遍苦,再遭二茬罪。” 小脚老婆讲完后,向着台下的群众弯腰鞠了一躬,她又走到高金峰的面前,向高金峰弯腰鞠躬后说:“高书记,我老婆记性差,为念这个稿子,花费了我不少的时间。”她话没说完高金峰就对她摆了摆手,示意让她下去。她却不下去,还说:“我要乘热打铁,过后我就怕你不认账了。”高金峰现场对记工员说:“扣掉老刘十个工,给老太婆名下加十五个工。你这下满意了吧!”
那个时代,社员给生产队干一天活,记工员给记一个工,一个工为十分,早上三分中午三分下午四分,合起来是一个劳动日。女社员干一天活,为七分工,早上二分中午二分下午三分,一天合起来七分工。那时生产队有队长一名,副队长两名,政治队长一名,妇女队长一名,出纳一名,会计一名,记工员一名,保管员二名。社员劳动一年满后,按劳动日分钱、粮等生活物资,一般收入好点的生产队一个劳动日分上个一元钱,收入不好的生产队一个劳动日分四角、五角钱。 高金峰处理完老太婆的事后,对着话筒大声地喊到:“大会进行第三项,吃忆苦思甜饭。”他们在大会的现场支起几口大铁锅,将水、麸皮、玉米珍子和一些菜叶和在铁锅中,用大火煮开后,再加点盐,分给与会的人,每人舀一碗让人吃。通过吃这种饭,要让人记着旧社会穷人的苦,以及新社会人民生活的甜。这就叫做“忆苦思甜”。 当时的生产小队给社员一个劳动日分半斤小麦半斤玉米,都是原粮,根本不夠吃,社员整天是饿着肚子干活。现场的几大锅忆苦思甜饭很快就被社员吃光了,社员还用筷子敲着碗,喊到:“好吃,给我再来一碗,再来一碗。”现场很热闹,高金峰气得大骂:“你们这些人都是阴槽地府的饿死鬼给转世了,光知道吃,就他妈的离嘴近,见吃点东西就把嘴给惹馋了,放不下了,一点都不关心政治,思想真落后。” 高金峰对着高音话筒大喊:“安静、安静,请按原来的位置都坐好,现在我宣布大会进行第四项:批斗大会正式开始。”接着他对站在台前接受批斗的几个人说:“你们四个人,要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低头认罪,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改造,不准乱说、乱动,如果顽抗到底,就死路一条,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高金峰说:“首先让地主牛鬼蛇神分子韩家兴给大家老实交代他的罪行。你在旧社会为什么要霸占那么多的土地?为什么你要剥削穷苦百姓?为什么要让贫下中农给你拉长工、打短工,你学过半夜鸡叫没有?” 韩家兴说:以前我家的事,与我没有关系,我只管读书写字,现在我家是穷得连口饭都吃不饱,已经是到了再也没有啥可以变卖的地步了,虽说你是个贫农,可你缺少啥就从生产队的仓库中拿啥,你的肚子吃得饱饱的,可比我强多了。” 高铜锋带着两个民兵上来,将韩家兴的两个胳膊向后一拧,往高一提,用拳头在韩家兴的后脑及脖子处狠狠地猛砸,韩家兴低头弯腰疼得娘娘爸爸地大叫。 高金峰说:“让你交待你的罪行,你尽胡扯蛋,你的家解放后若富裕,政府早把你就当成恶霸地主给镇压了,正是因为你家穷,才给你定了个:破烂地主的成份。革命干部从仓库拿东西是很正常的,那是革命的需要,你提意见,你就是个现行反革命。” 高金峰又问道:“你在家有还是没有搞牛鬼蛇神活动?有没有念经?” 韩家兴说:“世上的一切都是苦恼的,只有佛能夠使我的精神世界充满欢乐和阳光,所以我就信佛了。” 高金峰说:“我们要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其余的书和思想都是牛鬼蛇神,一律要打倒的。你的这个罪名现在可就算给你坐实了。” 这时,王十八高举胳膊,大喊:“打倒牛鬼蛇神韩家兴!”下边的与会的人员都跟着他大喊,他喊啥群众也就跟着喊啥,这在当时来说,就叫做喊口号。 高金峰又问道:“韩家兴,你在旧社会是怎样砍掉贫农高天贵的脚的,向群众老实交待你的罪行。” 韩家兴听后说了:“阿弥陀佛。” 高铜峰说:“态度不好,需要教训一下,红卫兵团长,给我上,用打牛用的鞭子给我狠狠地抽。” 高锡峰手持皮鞭,在韩家兴的身上脸上头上使劲地抽打,韩家兴的脸被皮鞭打破了,血流不止,在场群众看到这一幕,都吓得闭上了眼睛。
朱俊魁这时坐在主席台上,大腿架在二腿上,悠哉乐哉地欣赏着高锡峰用皮鞭抽打韩家兴,口中轻轻地数着,手指轻轻地点着桌子:一下、二下、三下、四下,当韩家兴用乞求的目光来看朱俊魁时,朱俊魁很是得意、喜滋滋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以朱俊魁现在贫协主席的身份,他只是一句、就可以阻止高铜峰继抽打韩家兴的,而他却幸灾乐祸,就是不说话。这真是:知恩报恩君子少,翻脸无情小人多。 高金峰大声的喊到:“富农张大楷,你愿意不愿意接受贫下中农的改造?” 张大楷说:“我愿意。” 高全峰说:“为了表示你接受贫下中农改造的决心,你可愿意脱掉自已身上的棉衣?” 张大楷一边背诵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一边将自已的棉衣脱掉,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看起来很有英雄气概。 高金峰又说:“张大楷,有人已向我告发你将毛主席这首语录篡改成:下定决心上南山,不怕牺牲砍椽椽,排除万难扛回家,争取卖个好价钱。可有此事?” 张大楷说:“绝无此事。” 高金峰说:“你还不老实,有请证人上场做证。” 王十八很快站起来说:“张大楷,咱两人某年某月某日,结伴去南山砍椽椽,咱们扛着椽在回家的路上,咱边走你边给我说的上述话的,你现在可记起来了么?” 张大楷说:“那时我和你闹着玩的,那时咱肩扛着椽,是很累的,我是为了给咱俩增加力气,才说得那话,这都过去很么久了,我说过去的话,从来都是哪里说,哪里就扔了,我早就忘记了,你怎么还记着这句闲话有啥用呢?”这真是祸从口出,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高金峰说:“就凭这一点,现行反革命的高罩帽子给你戴在头上,那可真是不大不小,正好合适给你戴在头上。” 高金峰又说:“有人向我揭发你藏有无线电台,经常给台湾的国民党反动派发电报,为反攻大陆做内应,可有其事?你必须老实回答,如交出电台,坦白罪行不然会后我就送你去监狱。” 张大楷说:“我没有无线电台、发报机之类的东西,你让我拿啥来交?拿啥来坦白?” 高铜峰领着民兵前往张大楷的家中去抄家。民兵将张大楷的家搜了个遍,只搜出了个收音机,一卷手工织出的花格子布,和一些书籍,一个大炮的撞针等物件拿到了大会现场。 高全峰说:“张大楷,你这个收音机就是个改装的收发报话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就用它来和敌特联系的,是不是?老实交代。你说你私藏大炮的撞针,是不是还私藏武器,准备反革命暴动?” 张大楷说:“它就是个收音机,不信你可拆御后仔细瞧瞧。大炮的撞针是那天红眉军用大炮轰打新眉军时,我偷偷将大炮的撞针给藏在了衣袖中拿回家的,大炮没了撞针,那天的大炮才没有打响,不然大炮一响,会死伤很多人的。” 高金峰说:“这真是贼不打三年后自已招认,我就说那天的大炮打不响,我还以为是个臭弹呢,才是你张大楷做了手脚,你这个罪行可是要蹲大狱的罪行。你现在给群众老实交代一下,在旧社会你是怎样砍掉贫农高天贵的脚?” 张大楷说:“那已成为历史,我不愿再说此事。” 高铜峰听后生气地说:“妈的,你还脾气大得很,我让你见识见识一下我的手段,你就认得狼是个麻的了。” 高铜峰先舀了一勺凉水大冷天的,从张大楷的头上浇了下去,然后他指挥民兵将张大楷仰躺着压倒在地上,抬了两个石磨扇压在张大楷的肚子上。张大楷被压得脸色铁青,眼珠突出,此时他已经连呼吸都很困难了。 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贫协主席朱俊魁从主席台上站了起来,他大声地给民兵说:“赶快将石磨扇给我抬下来,再这样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张大楷身上的石磨扇被抬掉后,他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慢慢地缓过了气来,朱傻魁走上前去,将他扶了起来,他把棉衣从地上捡了起来,给张大楷披在了身上。 张大楷愤怒地大骂道:“你们这些贫农,在旧社会穷得要啥没啥,白天给人干活,一到晚上用锅墨把脸抹黑,就去抢人作土匪,解放后,你们把我的土地、房屋、农具、耕牛、全都给分了,你们还不知感恩,记着我的好,还这样地对待我,我不知上辈子欠了你们多少债?”你们高家五虎,仗着是个贫农,人多势众,横行乡里,日嫖夜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迟早会遭天打五雷轰顶的,老天爷会报应你家的,你们都不得好死。” 正当张大楷骂得起劲时,突然他的女儿从人群中站了起来,高举着戴有红卫兵的袖章的胳膊大喊:“打倒张大楷,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参加会的人群也就跟着大喊,这在当时已形成了习惯,只要在会场一个人站起来喊啥,大伙也就跟着喊啥。 张大楷听见自已最疼爱的女儿站在人群中喊口号来骂自已,他如闻惊雷,他此时的精神世界彻底崩溃了,你说别人再怎么骂自已都能想得通,咱这个书香之家教育出来的娃,当众人的面骂自己的老子,这可简直把自己的脸给丢尽了。
原来会前高金峰就给张大楷的女儿做了思想工作:“你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虽然你没有办法选择你出生在富农家庭的权利,但是你有选择走革命路线的权利。你现在只要和你的反动家庭划清界线,你就成为红色的革命接班人。” 张大楷的女儿问:“大叔,你说我怎么才能和我的家庭划清界线?” 高金峰说:“明天开大会时,你只要看见我给你摆手,你就站起来高喊:打倒张大楷,让他永世不能翻身的口号。这就代表你就向全体参加会议的人,表明了你已和你的反动家庭划清了界线的决心。我现在就给你一个红卫兵的袖章,你在会上喊口号时戴上它,大伙一看见袖章,就知道你已光荣地加入红卫兵组织,已成为革命队伍中的一员小将。” 张大楷的女儿,天真无邪,人也聪明,她哪里知道高金峰的阴谋诡计,正是她的这一举动,把她父亲的老命给要了。 罗纹秀在天下雨时,用一本书顶在头上遮雨,那书面上印有毛主席的像,被发现后定了个现行反革命分子。高金峰让她每天写一封检查交给他这位党支部书记。 李鸿钧和张培基被定性为:反革命串联罪,企图颠复无产阶级政政权罪,移送本村革委会,继续批斗。 高金峰对着话筒大喊道:“大会最后一项,游街开始。” 游行时要组成一个队伍。队伍的前面由贫协主席朱俊魁,旧社会时的土匪、现在的贫农积极分子王十八、老五、王三、手提铜锣边走边敲,鸣锣开道。
被批斗的四个人,头上全都戴着用纸糊的圆锥型的高帽子,左臂上戴着白色的袖章,胸前挂着个木牌,上边写着:打倒某某某。两个背枪的民兵,将被批斗人员的两个胳膊向后一拧,押着走在队伍的第二排。 队伍的第三排走着两排民兵,他们全都戴着红色袖章,有的扛着枪,有扛着红樱枪,或者木棍,锄头或铡刀之类的东西,高铜峰在民兵队伍的外侧喊着“一二一,一二三四”的口号。 游行的队伍一边走一边大喊:打倒某某某,在村子中的大街小巷中,慢慢地向前移动着,这个队伍的旁边站满了看热闹的群众,这就叫做游行。
张大楷本英雄本色,舍生取义之士,遭此侮辱,气愤不过,在游行结束后的当天晚上,他穿戴整齐,夜深人静之时,用剃头刀子抹脖自杀了。 罗纹秀给高金峰交了几次检查书之后,她的精神失常了,成了神精精病人了。 李鸿钧他是个饱学之士,气度恢宏他视批斗为儿戏,从不给心头去,后来高寿而终。 韩家兴在批斗会以后,高金峰不让他喟猪了,怕他偷吃猪的饲料,让他白天扫大街,从学校的厕所向地里挑大粪,晚上和其他四类分子反革命分子点着煤油灯挖地道,挖防空洞。有一天晚上防空洞出现塌方,被土压死在地洞中。 高铜峰、高锡峰在村打人打习惯了,改革开放后在一个金矿上偷矿石时,和护矿队的人员给打了起来,吃大亏了,据听说被护矿队的人给打死扔在了废弃矿井中了,反正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没了音讯。 后来我在韩家兴爷爷留下的书中,发现他写的一段话,现在我只记得两句:“且慢说人,先把自己谈谈,不讲道理、且把天理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