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主旋律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疼得死去活来,经量也越发多了,求助了医生,说还是乘早手术吧!免得时间久了贫血更麻烦。于是请了假入院准备手术。抽了七八管的血,做B超、心电图、拍片,该做的检查都做了,于是静等手术安排。手术排在星期二的上午,星期一晩上说还能吃点流汁,其实也真的吃不下了,就泡了点五谷杂粮的米糊。傍晚六点半左右护士拎来两壶加了药的开水,叫我务必在短时间内喝下去,尽量不超过一个小时。于是,我一杯接一杯地喝水,虽然没有药的苦味,但还是有点涩涩的难以下咽,尤其是后面一壶,真的咽不下去了,直觉得胃胀得难受似要炸了,水已经灌满在喉咙口了,恶心,真的恶心啊!终于强撑着喝完了,约过了一个小时左右,肚子开始翻肠倒肚的疼,赶紧关进卫生间,稀里哗啦拉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拉不出来了,除了水,再没有东西了,身体也乏了,感觉半条命去了,一个人歪在病床上,虚弱而孤单,耳麦里传来忽远忽近熟悉的音乐。身体实在太累,一点儿也不想挪动,尽管那样扭曲着也很难受。可大脑却异常兴奋,没一点点的睡意。今晚我不回家,女儿可乖巧听话?他们会想我吗?明天手术总没事吧?麻醉不会有意外吧?……一脑袋的问题,一脑袋的自问自答,我沉浸在手术前的焦虑、恐惧和异样的兴奋中,久久不能自制,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一大早,病房走廊上热闹起来,推车声、开门声、电话声、打扫声,仪器设备的报警声,还有或轻或重的脚步声、说话声,声声入耳,我看看窗外发白的天空,起床、刷牙洗脸,换上病员衣服,看看时间还早,复又歪倒在床上,打开手机翻看朋友圈,不许自己再胡思乱想。
早上7:40左右,手术室的大叔推着平车来接我了,家里人还未来得及出现,于是,我只好把手机和钥匙交给了护士代为保管,然后,爬上平车,孤独而落寞。当那扇厚重的大铁门,缓缓移开,我被推了进去,回头望望即将关上的大门,真希望家人能在这一刻突然就出现了。门关上了,他们终究还是迟到了!我失望的心里不由得一阵酸楚,我是医务人员不假,可我也害怕手术害怕麻醉啊!……接下来,就真是我一个人的旅程了,本就紧张的心,一下子更是“怦怦怦…”乱跳,因为昨晚的灌肠和禁食,我手足冰冷,年轻的护士抓住我的手,翻来覆去寻找粗直点的静脉,终于无果离去,找了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师来,一针见血就扎了进去,然后又是等待,漫长的等待。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如此迟钝而冷漠。我静静地躺在那儿,双眼空洞地盯着天花板,脑袋却盘旋得厉害。我将丧失这半天的记忆,今天上午发生的一切,我将无权参与,我的人生,将缺失这半天的涂鸦,我一定会遗憾终生的。万一发生麻醉意外,我永远醒不过来,孩子们怎么办?家里年老的双亲怎么办?……居然没有把手机密码和支付宝密码告诉他,我暗暗自责着,又一边自我安慰着:一定不会有事的!我是学医的,我必须相信自己同事的能力和职业素养,必须相信自己生命力无比强大,不会就如此脆弱的。虽是这般安慰自己,但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眼泪悄然滑落。也已拖延了好几年,也曾考虑了好久,终究还是决定手术了。我总不会如此那般悲催吧!
时间走得好慢呀!怎么还只有八点半呢?医生怎么还没进来呢?他们还在查房吗?麻醉什么时候开始啊?想像着我这半天将毫无记忆,我又沉入深深的不安之中,这半天,万一家里发生了什么事,那怎么办啊?想像着我毫无知觉地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身上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那些冰冷的钳子剪刀在我的身体里面掏鼓,而我身上的一些东西将被摘除,将不再属于我,我又不寒而栗起来。我真的需要手术吗?我非做不可吗?我该多考虑一些时间的,我心虚了!忽然有种想逃离的冲动。赶紧起来,逃出这个门去,告诉大家,我不做手术了,我还没考虑好!
时间走到8:50分,我被推进N号手术间,被命令爬到手术台上,护士擦干我的眼泪,安慰说,等下睡一觉醒来就做好了,不会疼的,不许流泪,否则全麻会有窒息的危险。我含糊的答应着,拼命控制自己紧张又恐惧的心理,而全身,已不由自主地发抖起来。身边的仪器开始运作,心电监护仪“嘀嘀嘀…”地叫着,绑在手臂上的血压袖带“丝丝丝…”打气,过一会儿紧绷一下,过一会儿又紧绷一下。我神奇的机器啊,这个半天我把自己绑在你身上,我生命体征的高高低低、起起伏伏都交给你了,你必须得好好守护着,可千万别罢工啊!
头顶上白炽灯亮晃晃的刺眼,我半眯着眼睛。9:10左右手术医生换上了洗手衣,进来看了一下情况出去准备了,接着无影灯也亮了,巡回护士在校对着灯光,鼻子上被蒙上了氧气罩,听得见氧气流出的声音,鼻孔里凉嗖嗖的。叮叮当当的金属器械碰撞声,还有一、二、三的数数声,是护士在准备和核对手术器械和用物了。我侧头又看了看墙上的时钟,9:15了,手术还没开始,人还是清醒的。手臂上打点滴的地方有点酸胀,哦,麻醉开始了!随着那乳白色的液体注入,酸胀感往手臂上迅速移动,它们穿过我的静脉、心脏、动脉,一下子被送到了大脑,我的眼皮沉重得睁不开了,耳边依稀传来麻醉医生的声音:“好好睡一觉,别担心,我看着你呢!”然后,……再没有然后,我彻底失去了知觉。
……
沉睡中的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遥远而飘渺。“嗯嗯嗯嗯…”,当我从呻吟中醒来,喉咙被什么东西睹住了,感觉全身被巨石压住了一样,尤其是腹部厚重得厉害,肚子里面好像在绞索着,一阵又一阵的疼,全身疲惫不堪。我怎么啦?我在哪儿啊?我居然忘了身在何处!耳边响起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你醒了!?我帮你拔管!”“卟”,轻轻一拉,他把我睹在喉咙口的东西拿出来了,我一下子感觉呼吸通畅了,微微睁开疲惫的双眼,疑惑地望望四周,看到了一张只露出眼睛的脸,他笑着说:“你终于醒了!手术已经做好了,等下就可以送你回病房了。”我这才想起来,我今天做手术了,我的手术已经做好了,怪不得肚子这么痛这么难受,我终于醒来了,终究没发生什么意外!真好!一切还是物是人不非!好像记得平时那些无痛手术病人告诉我,全麻手术期间会做梦,况且大部分是美梦。或是生意成功了,或是中大奖了,或是遇见心上人了……,我怎么想不起来我的梦呢?难道我没有做梦?抑或是我的梦也缺失了?我庆幸着自己的重生,庆幸着终于把病给治了,同时也遗憾着,我睡了这么长时间居然没有梦?平时我可是一睡着就有梦的。难道我真把梦也丢失了!“现在什么时间啊?”我轻声地问。“下午一点多。”然后,我的眼皮又沉重起来,好想好想睡去。可医生却不让,拼命地呼唤我,拼命地摇晃我的双肩,说现在不许睡,两个小时后才能睡觉。我含糊地答应着,似醒非醒地半眯着眼,恍恍惚惚被推出了大铁门,恍恍惚惚被送回了病房,怎么抬上病床的,怎么被安置的,我居然毫无记忆了。只知道我好想好想睡觉,家里人就是拼命地跟我聊天,不让我休息……直到我又完全被剧烈的疼痛折腾清醒,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窗外的天空已经开始灰暗下来。我终于完全清醒了,终于又真切地触摸这个世界了,终于又见到了我的爱人和爱我的人。感谢上帝感谢菩萨感谢医生护士感谢大家,我终于挺过来了!(后话:其实手术没有想像中那样恐惧,只是我们过不了自己的心理关而已。一旦面对了,也就那么一回事!全身麻醉真的也只是睡着了)